走出忧郁症系列：开口笑的妈妈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妈妈，你过去的不开心都是因为我吗？”

模仿了Instagram的画作，妈妈带着好开心的无忧无虑的女儿（图片来源：作者本人画作）

过去10年我和妈妈的关系一直很像惺惺相惜又很害怕互相伤害的刺猬：妈妈羡慕别人的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我羡慕别人的妈妈笑容里总是充满了温暖和爱意，年轻时的妈妈是那么的美丽高贵，但是现在眼神里却充满了那么多高傲。

从我懂事开始，妈妈因为和奶奶的关系变得非常非常的不快乐。当时很小的我心里最大的梦想，就是毕业后努力工作，早日赚到很多很多钱，好带爸爸妈妈离开。

儿时一些事情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时，年轻的妈妈不开心了就会关起门独自跳舞，小小的我只能通过门缝看着她舞动的脚，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妈妈的心理距离是遥远的。

我开始在大学住宿以后，妈妈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思考，妈妈好像开始有一点点意识到，她对我在情感上有亏欠。有次妈妈送我去校车排队，竟然在所有学生和家长面前第一个冲到校车司机的驾驶室旁边替我抢座位。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曾经优雅的妈妈会变成这样。结果那次妈妈的举动深深伤害了我，我变得更加不喜欢和妈妈沟通。

毕业后，我亲眼目睹了妈妈如何在和奶奶破碎的关系中变得非常苦毒，然而我自己却始终无力挣到足够的钱购买新的房子，让妈妈爸爸脱离那时的环境，因此产生的忧伤让我内心难以承受。家里经常有争吵，我默默地想，这一切都是自己没有达成自己的承诺导致的。我变得待人忽冷忽热，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后一秒就突然忧郁和沉默，即使经常有很明媚的笑容，内心却常常充满无法驱散的忧郁。

那个时候的我内心仍然没有真正的平安和解脱，并没有被上帝的光照亮。

大学毕业后因为勤奋努力，在职场上的晋升比较顺利，但是同时，毕业后有将近10年和家里的关系非常疏离，我内心自我东西开始生长，渐渐感到自己向往远方，并且这不是父母可以理解的。

那时我遭遇分手，事业上又遇到了瓶颈，我因此开始申请去国外学习。一切都很顺利——很快成功申请到了去美国哈佛大学的学习机会，独自办理了交通和签证，又顺利抵达了波士顿，安顿了住宿。然而我仍然感受不到非常多的快乐。我的好朋友不断对我说：“嘿，你看，你在哈佛，全世界最好的学校！”但是我也感受不到真实的快乐。

我在脸书和国内的社交媒体上留下笑容明媚的照片，但事实上那时我正被忧郁笼罩，开始有独处时经常哭泣的症状。就在这样的时候，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二本圣经，当时我正非常彷徨地走在异乡，阳光中一位修女走向我，好似天使。回到上海之后，我们通过一段时间邮件，我也至今还保留着写有她姓名的黑色封面的英语圣经。

学习三个月后，我返回上海，回到熟悉的团队和环境中，继续把工作当成人生的中心并且很快又做出成绩，我以为我原来偏离轨道的人生因此又回到正常轨道上。

我把人生的重心放在事业上的那段时间，妈妈开始更多和她的朋友们接触，性格渐渐变得开朗。回忆里总是忧郁少有笑容的妈妈，竟开始有了久违的灿烂笑容。

一次妈妈对我说，她很羡慕可以一起去逛街的母女，可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一出门就会吵架。其实，我也很羡慕其他母女，羡慕她们能够像朋友一样平等的沟通，像姐妹一样可以开玩笑，而不是妈妈曾经对我那样的冷淡高傲。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怀着对理想父母的投射与向往，不过是对现实人生的逃避。对妈妈来说同样如此，那时我高傲的模样，其实和她年轻时很像。

我的忧郁并没有离开我，我一夜之间放弃了所有控制欲，放弃了对身边所有人的看法的关注，以前非常关注的事业走向、国际趋势、行业动向什么的，也不再令我趋之若鹜——突然间这些和我再无关系。

通过绘画，上帝开始把鲜亮温暖的颜色重新注到我的心里。有一天，在画了很多张母亲的笑脸之后，妈妈突然走到我身边问：“你是在画我嘛？”

我终于脱口而出：“妈妈，你以前的不开心都是因为我吗？”

妈妈愣了一下：“没有啊，我像外公，天生严肃脸。”

当我能够说出这些、承认这些的时候，我渐渐可以从痛苦的症状中抽身而出了。就像吊在悬崖上，用手紧紧抓住草，可一想到自己那么痛苦，干脆撒开手吧，结果被神接住，仿佛掉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另一个世界在我眼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