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7日

19世纪来华的斐尔德:从宣教士到女性主义者(九)

作者: 临川 | 来源:基督时报 | 2024年08月12日 10: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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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说:一扇了解19世纪潮汕的窗口(中)

——读《宝塔的阴影:中国生活的研究》札记

林则徐曾有言:“存心不善,风水无益。父母不孝,奉神无益。”可惜这只是部分开明儒家上层士大夫的观念,对同一阶层的人尚且影响力有限,对普通老百姓就更没有什么影响力了。

晚清来华传教士在他们的许多著作、文章中,对中国封建迷信无不揭发伏藏,显其弊恶。斐姑娘的《宝塔的阴影:中国生活的研究》亦不例外,在其第八章《拜偶像之患》中,多棱面地对潮汕乃至中国的迷信进行了批判。

“风水”迷信,自古在中国长期存在,《宝塔的阴影》对其进行多方面的揭批。

(一)迷信观念对家居环境带来的危害:

拜假神的宗教,除了带来灵魂的真正死亡,还带来肉体的无穷折磨。

白灰是一种广为人知的廉价易得的材料。广大群众住的那种破屋、如果用白灰把墙刷白,就能消除虫害,并使暗闷的屋里光亮起来、更有益健康。可是,他们认为白色是不吉利的颜色,所以屋子住了年复一年,都不能清洁,墙被烟熏黑,满是霉斑、污垢。在我们一处宣教点,我租下通往聚会处的一间屋子,打算作为我自己的卧室、我要求屋主让我粉刷一下。他求我别这么做,因为白色是戴孝的颜色,把房子刷白,或许会导致他家死人。所以我在那个宣教点期间只好睡在这没有窗户的房里,墙上凝积着以前住过的好几代人呼吸排出的污浊之物。

房间都没光线,不通风,因为他们说要是打了窗洞,会有煞气出去,害了邻居。有好几次,我要在乡下宣教点出租屋的墙上开窗,他们告诉我说邻居竭力反对,因为这么做会給他带来严重后果。然而幸运的是我们有时候也能够“得逞”,而他们就在对面的屋顶安上二只呲牙咧嘴的陶制老虎,甚至摆上一口锅或一只篮子抵挡我们窗户出去的煞气。

以上这些是传教士来到潮汕后,往往水土不服的部分原因。

可是怕打窗洞会使“煞气”跑出去危害邻居,可若真有什么“煞气”存在,把它关在家里,不是害了自己吗?莫非这就是古代的“活雷锋”?迷信者在日常生活中日日践行“舍己为人”?

(二)迷信观念对城乡规划带来的负面影响:

所有的街道都极其复杂曲折、除了久居本地之人,没人带路的话,邻村都到不了。要给人指路很难,怎么讲都讲不清,还不如领他去。当然了,行路人只好各显神通。在探访教会会友、下乡讲道的时候,起初我总是想,中国人怎么连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一定理都不明白。我出发要到一个村子去,朝田野望去,似乎不过是一小段路,可是脚下走过的路比眼睛望到的要远好多倍。不久我得知,所有道路和河道都故意造得像迷宫一般,好使那些游魂野鬼不能轻易找到本村居民的住处。

一座20万人口的城市,挨着城墙有道河,河水涨落,每月有几百条船经过。可在有桥的河段,河道很浅,退潮的时候船必须卸货减载才能驶过,不至于搁浅;而另一方面,涨潮的时候,桥底离水面如此低,船必须增加载重,将船身压低,才能从桥下通过。其结果是,有时河里挤满了船、过不了,整个城市的交通完全陷入瘫痪,只因为这八座低低的桥。可是,桥不能建高、因为任何建筑不能高过那些供着神明的庙宇,否则会给四周的居民带来祸害。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当代一些地方的官场依然流行“风水情结”,如在某国家级贫困县,一座大桥在导致多人坠亡后的10多年里都没有得到维修,无可奈何的群众纷纷称之为“史上最牛烂尾桥”;而县有关部门却对风水师的建议唯命是从,愿意投120万元实施“山脊连接工程”,以维护县城“龙脉”,其实就是建一座新桥。新桥上只种草栽树,而无法行车、不能走人,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风水桥”。江苏有着千年历史的骆马湖,名字被改成了“马上湖”!据说,原因是“骆马”与“落马”谐音,犯了“忌讳”。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国土局出口镶八卦、水务局楼顶挂镜子、法院门前悬宝剑、报废战机堵路改风水……

(三)“风水”迷信观念对生活质量带来的危害

“一个家庭的繁荣昌盛取决于埋葬先人的坟墓所处的位置,因此父母死后一般不下葬、要等到风水先生勘得墓穴来造坟。至于如何勘得吉穴,有关规则非常神秘,不可思议,好的葬身之地非常难找,因为取决于该位置跟周围的山形地理的关系,还必须严格符合风水学规则,才能构成一处风水宝地。而通常,未入殓的死人就放在活人住处内,一放就好多年,妨害着全家活人。

可笑的是,因为迷信“风水”而把遗体放在家里,遗体腐烂,臭气熏天,家属却不觉得膈应或不祥。

事实上风水师都不能靠“风水”来福佑自己及其后人,风水师也基本处于社会最底层,属于“三教九流”中的“下三流”,并没有从“风水”中得到“实惠”。就凭他们这些人的际遇,再宣扬风水能决定人的祸福让人如何信得过?

但其实古代也不乏像林则徐一样不迷信“风水”的人,如明代学者项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在庐州任知府时,母亲娄氏病故,葬在慈湖北村。有个风水先生说这个坟地不利长子长媳,长媳娘家的人听了非常惊恐,要求迁葬,他就写了一篇《风水辩》,并附有风水语录三条,阴阳论一篇,驳斥勘舆之说的无稽。他在《风水辩》里广举事例揭橥风水学之谬,其事例包括自称“能攘灾转祸”的风水师祖师爷郭璞并没能避免被杀之祸。“荫应未及其子而刑戮已及其身”,“而谓其能乘生气以反荫生人,有是理乎?”

(四)糜费的民间俗信给穷人带来的悲剧

斐姑娘在书中写道:“那些贫穷到饭都吃不饱的人们,把辛苦挣来的钱花在献给神神鬼鬼的供品上,而后又难以逃脱那些东西带来的惧怕和恐怖。”并在下文用一个穷人供奉偶像带来的悲剧来说明这一点,并在下文用一个穷人供奉偶像带来的悲剧来说明这一点。

故事进述一对贫苦夫妇请求神灵赐予儿子,如愿后为答谢神灵而卖掉了仅有的一点土地,到八年后二儿子诞延生时已无财力谢神,二人便在过论后将大儿子卖给一富人,可小婴儿在却在二人谢神后得天花死去。

(五)对起卦卜算吉日、生肖生克等迷信的揭示

在择吉黄历中,与生辰相对应的吉日都会标出,识字的人都能懂。出行,造屋,入宅,起基,掘井,上梁,开磨,作灶,裁衣、童子剃满月头,童女行及笄礼,新婚安床,过门,分家,入殓,安葬,每件事都必须择吉而行。不然的话,一定会发生不测,横遭意外。

如果一件事涉及几个人则每个人的生辰都必须列入考虑,找出一个与每人都相合的日子。比如一台丧事,在世的每名家人的生辰都必须考虑到,否则,如果某人生辰于此日不合,这台丧事对他来说就是大凶。如果家中某人生于兔年,而家中有人在狗日举丧,则此丧事对兔年所生之人为凶,因为狗克兔。

有时,给孩子算命,发现他的命理与家中某尊长相冲克,孩子就会被卖掉,或送给某个命理与之相合的人。有一次我发现,一个无子的妇女突然有了一个5岁的男孩。原来是她丈夫刚刚买来的,花了70美元的银子,原因是这孩子的命理与其生母相冲克,母亲生下他之后,就病个不停。而这个原本无子的妇女现在有了孩子,乐不可支,孩子穿着新裤子,乐呵呵地在她前后蹦蹦跳跳,而孩子的生母则因失去了独子,愁极而亡。

笔者小时候曾听家里人嘲讽算吉日这种行为,说如果大病需要去医院急诊,但老黄历写当天刚好不宜就医,怎么办?及长,笔者与某211高校老师闲聊(听口音他不是潮汕人),他觉得用老黄历择日这种做法含有老祖宗的智慧。我问他,看大病需要去医院急诊,但老黄历写当天刚好不宜就医,怎么办?他说那就应该去看病。

高级知识分子竟持如此观点,真让笔者哭笑不得。

至于生肖相克,当然越来越多的潮汕年轻人是不信的,不过也依然还是有高学历年轻人在找对象的时候要看生肖的,这与他们的学历实在是不匹配。

(六)对丧葬迷信的揭露

“至于那些撒手人寰的,还得带着人间俗物上路。……中国人造出各种衣物的纸模型,在丧事上焚烧。从大城镇到小乡村都有店铺摆卖这类物件。现成待售的堆得滿滿,也放着紙件样品,有人订购,才动手制作。家里死了人,最穷的人家也得烧上至少价值1美元的纸镪(引者按:即成串的纸钱),而富人所烧者通常价值上百美元。穷人家在亲人亡故第七日的时候烧紙襁,他们认为到这一天,亡灵终得出窍,前往阴曹地府。而有钱人家则会请来一位阴阳先生,卜得吉日(在亡故之后百日内的某一天),然后遍请亲朋,前来烧奠。来宾也带着冥襁来上供。要烧的纸衣服不计其数,还有纸船,纸马,纸轿子,箱奁,冥币,寝具,鸦片烟具,被褥,眼镜,童男童女纸俑,总之一个出远门的人所需用的一切东西都有。

他们认为这些东西烧后到了冥界,化成同形之物,可供所祭奠之人过得舒适、富足。他们认为亡故之人下到黄泉路上,牛头马面、判官小鬼若是见他家道殷实、一子孙兴隆,便会对手下留情。所以也得給其他鬼神送上这类纸扎作为礼物,一袋袋包好,与亡人的纸扎一起烧了。这些东西就托这个将要前往阴间的人送过去,送给另一个世界的鬼神,就像住在中国的某人,托一个两边都认识、正动身前往美国的朋友,从中国捎一个包裹给那边的一个朋友。不过在这位朋友去世三年后就不再送这些东西了,因为据说三年后亡灵也不再穿阳间的亲人送过来的衣服。

你要是问那些人,不管是卖的还是烧的,问他们怎么知道祭奠的东西是否送到亡灵的手上,为何人死后头七亡灵才离开躯壳?为何三年后不再烧纸扎?他们会说,不知道。这些做法,既非圣人、先贤吩附,亦非经典所载,不过是左邻右舍都这么说,都这么做,他们就循俗而行。

可见民间的种种祭拜、禁忌只是世俗人将世俗社会的规则“类推”到阴间罢了,更多的人则只是盲目从众的俗信,根本算不上信仰。

到了现代,已有人烧纸制的汽车、美女给死去的亲人,甚至在新冠疫情期间,甚至还有人烧纸制的“新冠检测试剂”“防治新冠用品”给逝者的。

可喜的是,时至今日,潮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反感这些繁琐的东西,觉得还是信教的好,简便。如今即便是潮汕这种比较传统的地方,拜偶像者也已经有所减少。长期在外地求学、工作的潮汕年轻人,还有从小随父母居住在广州、深圳等大城市的潮汕二代,就更加少受拜偶像风气影响了。

(七)“老爷”同身及其他

书中第九章《老爷同身》(笔者注:潮汕人称呼神明为“老爷”,潮汕话的“同身”即附身,老爷同身即神明附身)这样说:

“我自己的熟人中间就有几个妇女曾经做过落神婆(引者注:潮汕交鬼者多为妇女,故潮汕人称其为落神婆),有的现在还是。其中一人,住在榕江边上的炮台镇。她自述做过20年的落神婆,但如今她信耶稣能够救她,也一定会救她脱离黑暗权势。

当她第一次被同身的时候,抽搐不止,像个神志昏乱的疯子。在这种状态下,她宣称,第二天早上她要过火坑。当她回过神来之后,怕得发抖,哭个不停,因为她想要被烧死了;但人们对这类灵异行为已司空见惯,他们烧起了炭坑,有35尺长,时辰一到,她又恍惚疯癫起来,然后毫发无损地从烧着的炭上走过去了。从那以后,每年只要是瘟疫或霍乱开始发作,她便会进入这种疯癫状态,用刀割舌,把几滴血滴在水缸中。人们喝这水,作为对付疫病的灵丹妙药。又用血写符咒、人们拿来贴门框上,或贴身佩戴、用来辟邪。有时,她说,会有两个一般高矮的童女随她一起过火坑,于是到她要开始的时候,从围观人群中,同村两个小女孩被推上前来,然后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走过熊熊的火路。她还解开头巾,浸入滚油,捞起来抹身,毫发无损;而别人被她甩到一点点,立即被烫起泡泡。每当这种时候,她是被一个女鬼同身了,是女鬼在做着这些事,而不是她自己。她说,落神的感觉难受极了,比晕船还难受,或许因为她上我这是坐船来的,刚刚体验到晕船,印象深刻。她能够随时与那女鬼保持联系,人们常常上她这里来求问。她落神替人求问不收钱,但会告诉人们献上何种供品,而仪式结束后供品食物归她所有。

后来她遇到我们的女传道员,听到福音,不久,三人前来求问神明关于孩子生病的事,可她拿起惯常所用的香炉和其他物件,扔进了河里。平时围着她转的人都说她疯了,可她告诉他们说,她如今醒悟了。”

笔者认识一位以周易占卜为业的人,此人非常有趣,既不信佛也不信道,对民间俗信更是深恶痛绝。他曾经对我讲过灵媒的一些情况,这些情况,可以对斐姑娘所讲的故事作一些补充:

“灵媒一般选择的对象是身弱大病的妇女或不幸的人(因为他们能量低、可占据)。这些人很多没有文化,是普通民众,但是突然之间有了通灵预知未来的能力,成了地方的‘名人’。灵媒在‘工作’时,人体不受控制,丧失了意识和记忆,甚至会变成其他声音,眼神和表情都有很大不同。后面恢复了,人又回归正常。灵媒的人长期饱受病痛和不幸折磨,因为被某种神秘力量占据,身体的能量被吸食,等到灵体离开时会大病一场,经历生离死别,后面回归正常,生活阳光,大量原有疾病还会被带走。也有一些因为身体和意志弱,挺不过,当场去世了。”

这一时期官绅对民众疾病观也做了类似的描述:“疾病托命于巫”、“疾病信淫祠”等(【光绪)】《海阳县志》卷七《舆地略六》,中国方志丛书,台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影印本第62、66页)。当时的潮汕民众对瘟疫有各种颟顸的应对方法,除斐姑娘写的通过喝落神婆滴血的水来治疗疫病外,还有同样基于民间俗信的其他祛疫方法。如美北浸信会传教士师雅各对此记录到:

“几年前鼠疫(黑死病)在揭阳县城爆发。居民们第一时间组织了娱神和祭祖的活动。每到夜里全城有大量的戏剧演出,庙中的偶像们被请出,并安置在最显眼的观戏座上。但每天晚上为数众多的居民们聚集在一起,一个挨一个十分拥挤地站着,不管他们的偶像如何享受,疫情并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据此书出版的时间(1907年)推断,师雅各描写的很可能是1902年的鼠疫大爆发。洗维逊《鼠疫流行史》的统计称有四千余人因鼠疫而病亡。文中居民们于鼠疫期间举行游神赛会的应对方式,即班凯乐(Carol Benedict)所说的“瘟神醮”,班氏指出此类游神旨在祛除疬鬼并送瘟神回天庭,但他同时也举出19世纪末广府地区的例子,说明此类仪式有时不以瘟神为主角,而是请本土神明的力量来祛除疫病,甚至获得地方官员的支持,后者的情形与揭阳城的事件更为接近。

师雅各指出了迷信现象的无用之外,也暗示了村民对预防传染病方式的无知——根据现代医学常识,正确的处理方法应当是避免人流的大规模聚集。这种担忧有其合理之处,在此前一年,汕头的传教士便报告称,许多社区在“瘟神醮”中因吸引了附近村镇的患者而陆续爆发鼠疫。

潮汕本地的名中医中,也有有识之士反对以迷信方式求得医治,如光绪末年潮阳名医陈松龄就曾力斥乡民往灵济宫求大帝神治之谬。

潮汕民系乃闽南民系的分支,故清代潮汕地区以外的闽语区的降神、“疾病托命于巫”等情况可以给我们作参考。清代福建巡抚崔应阶“自幼亲泛澎台外海,还经八闽地方”,因此能将乩童附体描绘得活灵活现:“更有一种私巫马子,妄降假神,用大椎贯穿口内,茨球摔击其背,血肉模糊,竟立驾上,绕市号召,竟同儿戏。”立在神轿上穿口针、打刺球,不独闽台皆有,在广东、海南的闽语区,甚至东南亚,也蔚然成风,莆田镇的下江头村“打铁球”(童主用铁球甩打自己背部)和雷州“穿令箭”(“神童”先用一支银令穿舌,再用一支大铁令穿腮,然后进行巡游表演。表演结束后才拔除银令和铁令,拔出时,穿透部位竟无血无痕)等巫术民俗活动如今甚至还成为地方文旅一大看点,真是沉渣泛起。

同治十年《严禁迎神赛会》(这是官方法令《福建省例》中三则禁止迎神赛会的示禁文告中的其中之一)中强调“不准迎神像赴家,藉词医病,骇人听闻”,早在宋代,福建人何希彭已论及“闽俗左医右巫,疾家依巫索祟,过医门十才二三耳!”《厦门志》又记抬神抓药事:“又乡各祀一神、家各祀一神,有病则以肩舆抬之,向药肆取药,颠簸而行,神长不过尺许,皆属不经;虽官禁,不止。病不延医而诣神,死而无悔,亦闽俗最愚之恶习也。”

除耽误患者病情外,民间俗信还使人无法积极抵御自然灾害。近代潮汕大儒、汉学大师饶宗颐的太师傅温丹铭先生在其《补读书楼文集》卷五中有一篇文章,名为《迷信(三则)》,对潮州的安济王庙(即拜蛇的安济圣王庙,该俗信称蛇为青龙)崇拜提出自己的独特见解。载:“潮之安济王,固所称为捍水患之神者也。然而水患起而神亦不能为力者,何哉?此次之风灾,潮亦被其害矣。闻其时,则固青龙古庙重修竣工之时也,神之尸位而废职著矣。乃潮人于灾患未临以前,不闻筹备御之方,而独汲汲于修神之庙也?于灾患已至之后,不闻谋救济之法,而犹汲汲于奉神出游也。鸣呼!潮人之愚也。鸣呼!神棍之黠也。”温丹铭结合当时风灾的破坏情况对神棍进行驳斥,可谓真知灼见。

当今有司提倡“文化自信”,于是大力推崇民俗。良俗被推崇固然是好事,平俗被推广也无多大害处,可是恶俗也被当做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其实是被拿来凑数的)加以宣传、推广,那就有害无益了。温丹铭先生这篇文章不啻为当今社会提供一副清醒剂。

(八) 盐灶拖“老爷”

每年正月,潮汕很多地方会有游神活动,而盐灶村(笔者注:今属汕头市澄海区盐鸿镇)盛行一种非常暴力奇特的拖神俗信,为潮汕各地所罕见。书中第十一章《盐灶拖老爷》向读者介绍了这种俗信的来源:

很久以前,在盐灶村,人们凑起了一笔银子,交到一位村老大手里,为的是支付这场每年一次的节会。但这名节会主办人是个赌徒,转眼就把这笔银子赌个精光。日子一天天过去,请戏和游神的事一点动静都没有,出钱的人着急起来,这位老大,该动办正事了哇,于是不断催促他,逼得他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人们最着急的是,怕怠慢过久,神明老爷脾气上来,降罚草民。

随着年关逼近,人们越发嚷嚷,可他既没有银子,也求贷无门,无法备妥游神所需之物。于是,某天一大早,他来到庙里,把老爷像往背上一摞,照惯常巡游那样子跑起来,很快的,惊讶的村民们追了上来,有人试图把老爷像从他背上抢下来。这样你追我赶到了海边,在那里村民将他团团围住,逼到海里,在水里拉来扯去,以至于老爷像支离破碎、包金擦落。得手的村民将像送回庙里,修整好,重立起来,然后,众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等着老爷大发雷霆。不料,来年竟是前所未有的大吉大利,庄稼收成喜人,百姓无灾无病。人们认为这等大福是因为老爷遭到这样出格的对待,还下海洗澡,于是从那以后,每年这场节会上,就重演这种绝无仅有的奇特一幕,成了这村子的特色,直到今日。

但关于这种俗信的来源,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为书中所未录:盐灶每年游神抬扛神像要拈阄,中阄的要安排筵席宴请乡人,穷人家甚为所苦。那年,有一位贫困的渔民恰好中阄。游神日子将到,他寻思无计,越想越气,一天夜里,他偷愉带了绳子跑进神庙,把神像捆缚拖下来,一直拖到海滩,把它埋在沙滩里,边埋边狠狠地说:“你不但没有保佑我,反来坑我。我若发不了财,你就永远也休想出来!”他回到家里,猛然想起,明天乡亲们看不见神像怎么办呢?最后只得夤夜过洋避难。

巧合的是,这一年盐灶五谷丰登,渔汛大旺,那渔民也在南洋发了财,他认定是“老爷”保佑。翌年将临游神日子,他便回家,向乡亲道明真相,然后把神像从沙滩里挖出来,粉饰金身,供上神殿。大家都认为:“这老爷一定喜欢拖,越拖我们就越兴旺。”

其实盐灶拖“老爷”习俗由来的真实情况是:盐灶靠山近海,村民有种田务农的,也有讨海捕鱼的。每年游神时,种田的要把老爷拖上轿,拉上山,而讨海的则要将老爷拖下海,这样拖来拉去,争夺不休,久而久之,遂形成拖神习俗。

每到农历正月廿一、廿二两天游神节日,村民们便用绳子把神像从殿上拖下来,捆缚在轿里,护神的人扛着,向前猛冲,拖神的人想把神轿拖下来,好扯下“老爷”的胡子,揪断“老爷”的手脚,这样就能发财了,护神者则死死护住“老爷”,毫不相让。双方你争我夺,场面看起来,像是著名港片《古惑仔》里的打群架。

有的外地游客说自己参加了一次拖“老爷”,结果给打的鼻青脸肿。鞋子都不见了。但也有一些人说当代盐灶拖“老爷”始终未出现有人受伤的事,笔者特地就此问了盐灶当地人哪种情况属实,他说轻微伤是有的,但重伤、毙命确实未曾出现过,现在政府高度重视安全问题,所以现场会有大量警察维持秩序,没有出现过踩踏事件。如果有人在场外打架,是会被警察直接带走的。另外,没有重伤、毙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抬神游行的人把豆油涂在身上,这样就能卸掉一部分力。

盐灶拖老爷习俗反映出潮汕人功利主义的俗信观,欲征服神明,以使其为人所用。正所谓:信则是老爷,不信就只是柴头(潮汕话,即木头)。但这种俗信观可并非传统潮汕人所独有,例如1927年,山东大旱,当地乡绅都出面请盘踞山东的奉系军阀张宗昌上山求龙王爷降雨。压根就不信龙王爷的张宗昌不耐烦地答应了诸位乡绅的请求。

第二天,张宗昌穿着华丽的军服,趾高气扬地带着卫兵走上天佛山,进入龙王庙。龙王庙的道长忙给张宗昌递来三柱香,只见张宗昌大手一挥,将那三炷香打落在地。他大步走到龙王偶像前,指着龙王就开骂:“三个月不下雨,害得庄稼不生不长,害得百姓喊爹叫娘,平时供你吃这么多,你却占着茅坑不拉屎,供你何用?我告诉你,三天之内再不下雨,我在天佛山用大炮崩你!”为威逼龙王老泥鳅降雨,张宗昌还特意写了一首《求雨》“诗”,“诗”曰:“玉皇爷爷也姓张,为啥为难俺张宗昌?三天之内不下雨,先扒龙王庙,再用大炮轰你娘。”

到了第三天,依旧是万里晴空。张宗昌怒不可遏,调动了18门大炮运上天佛山,对准了龙王庙并下令开炮。这时无巧不成书,刹那间雷鸣电闪,天空突然就下起了雨来,还越下越大。

1894年,斐姑娘出版的《天朝一隅:潮汕见闻一八七三》(又译为《中国的晚间娱乐》)延续了这些对民间各种迷信的批判,这部分内容见于该书第十一章《各种迷信——潮汕民间迷信习俗》、第十六章《中国人的孝、顺、悌、信》(可参本系列连载之七)里。

参考论著:
斐姑娘著,郭甦译:《真光初临:宣教士所见的清代潮汕》(即《宝塔的阴影:中国生活的研究》)
聂利:《晚清潮州女传教士的传教及文化调适个案初探》
聂利:《科学、性别与文化:斐姑娘的传教生涯及其回美以后》
李柏乐:《新教传教士对晚清潮州的“病态”书写(1831-1911)》
张继州:《官方与民间的博弈:从地方法规看屡禁不止的清代福州游神》
温丹铭:《温丹铭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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