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证明与自明之间：论基督教的丰满性

初读《圣经》时，我对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故事十分不解，只是吃了一点分别善恶的果子，为什么上帝要如此严酷的惩罚，以必死的诅咒与荆蒺中谋生重刑来惩罚他所造的人。及至经历多了，才逐渐地明白了《圣经》这一段的深意。

这一段中，亚当和夏娃确实犯了若干重要的罪过。

首先是轻信。真理是上帝赋予的，这种真理有多层意蕴，既有依靠理解所能了解的部分，又有不证自明的部分，这都是好的。但是其它生命所带来的道理，则必须凭借着内心对良知的觉悟来进行反思，而当蛇说了那个不一定死的道理后，亚当和夏娃就相信了，这种相信是盲目的，当我们深读阿伦特的著作时更能理解这一点，人会被自已的言语所欺骗（自恋），也会被他人的语言所欺骗（他恋与偶像崇拜），也会被世界所欺骗（世界的种种幻象）——这些不经反思的盲从会导致迷恋，甚至因为逃避而产生极权的根源。

第二是害怕。敬畏与害怕是两种不同的品质。敬畏是对生命尊重的绝对律令所带来的信靠，而害怕是因为内心充满欲念而逃避自由所产生的恶之果。（要用树叶来遮住），生命不等同于欲望，而害怕恰恰是要将生命与欲念划上等号。这种害怕的极端就是纳粹时期人的平庸之恶所产生的种种。

第三是自大。伊甸园里并非是愚昧无知的，上帝已经在伊甸园里为亚当和夏娃预备了太多的生命的知识，但蛇告诉亚当和夏娃的是，这分别善恶的知识是悦人耳目的，是充满智性的，这就是说，人可以因为表象而擅自用理性来僭越真理，这不仅是一种理性的傲慢，而且人今后就会凭着表象来，凭着对世界的征服来敌对上帝，对于这种自大，上帝不仅警惕，而且通晓它的恶果，所以要将两人逐出伊甸园。

第四是撒谎。《创世纪》这一段里出现了若干谎言，首先是蛇对夏娃撒谎，其次是夏娃对亚当撒谎，没有告诉蛇的语言，再次是两人对上帝撒谎，只将恶意归结到蛇身上。这三层谎言既让人与上帝隔阂（要躲起来不见上帝），使人在谎言之下不断地堕落下去（需要上帝呼唤才勉强出来见面），在摩西的十诫中，仿佛除了不可作假见证之外，并没有将撒谎当成是特别严重的罪过，其实不然，《圣经》中几乎所有重要的片断，都是在印证人有撒谎的天性，而逃避上帝的恩典，而一旦撒谎，无论是自我的自以为是，所信靠的非真理性，还是以世俗的权柄和国度为最后的依靠，都是一种谎言的行为，而上帝对这种罪其实是惩罚最重的，甚至在善良人那里（如盐柱的故事），上帝也不能容忍。

是的，人是值得荣耀的，人的理性甚至能够证明出上帝存在的必要性（如康德、牛顿、爱因斯坦之类）；但也是不值得荣耀的，因为太多人类的创造、明白、理解，无论保守文明，还是开拓文明，内里都有一种自以为是的撒谎本能、害怕本能、自大本能、轻信本能存在，人终究是有一种不顺服的罪（如犹大之罪）。——但《圣经》的丰富性就在于此，证明人的发明终究比不上那种不证自明的真理，一种积极的觉悟之后的真理观，一种脱离了兽性的真理观，一种充满了恩典与情意的真理观。

基督教是丰满的，无论对于人的创造还是保守，顺服还是疑虑，神都首先给予了原谅，也都预先给予了警惕。《圣经》通晓人的弱点，也通晓人的优点，在这个意义上来理解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来防止盲目信仰，以及光凭着道理（学术基督观）来信仰，以及种种人类的自大与自欺，都是一种有益的理解。

对于基督教的这种丰满性，学术基督观是不能理解的，诸如梁漱溟先生将西方文明简单地类比为意欲向前，韦伯简单地将新教类比为斯多葛性格，康德在先验问题上设定一个上帝存在的理由，以及民国时期，诸如创造社、觉悟社、新月社、沉钟社，等等对于西方文明与中国关系的认识，都只能是对于西学，尤其是基督教的一种片断的认识，都是不完整与带有中国旧有的方法论的。

地的柱子属于耶和华，他将世界立在上面。（撒母耳记上2:8）

首先有上帝，然后有世界，首先有人之堕落，然后有上帝的救赎。无论有怎样的摹本与创造，规则与理解，良知与发现，自由与取舍……世间的种种，信与不信，都在上帝的预料之中，也在他的救赎计划之中。

人子啊，你的权利来自于这世界的缺失，而你的自由，来自于他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