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庸的恶谈起：平庸的虔诚，是不是虔诚?

我们的文化强调的是中庸。“枪打出头鸟”，“祸从口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要多管闲事”等等这些俗语的背后，就是告诉我们世道险恶，当怎样处世才能保全自身。归结起来，就是自家各扫门前雪，勿管他人瓦上霜。一个人做的事情越多，管的事情越多就越可能出错，他受到的打击就可能越大。因此，为了自身的安全，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不做、不管，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出了事情我自然不会负责任，也不会被别人追究。

什么都不做，这固然安全，但是我们什么都不做的平庸，我们以为是一种自我保全、不会做坏事的善。但是纵观历史，有很多事情正是由于我们的平庸和不做，而成就了恶。

面对犹太人在二战时期希特勒政权下的大屠杀，人们普遍认为那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魔鬼邪恶，但是当阿伦特在审判艾希曼的报告中，提出平庸之恶的时候，就能理解这种观点就像点燃了炸药桶一般的舆论潮了。人们纷纷谴责阿伦特的理论，认为希特勒手下的官员在执行灭绝犹太人命令的时候，是积极和配合的，是一种主动行为，而不是平庸的行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工作什么，同时也积极去做，消灭犹太人是他们明确的目的。但是在阿伦特的论述中，我们的确看到艾希曼身上那种平庸之恶。他在上级命令灭绝犹太人的执行行动中，没有积极和独立思考，没有反思这一命令之后的恶，而只是为了自己的职位和利益，选择了接受这一命令。“除了不遗余力地追求升迁发迹，他根本没有别的动机；就连这种不遗余力本身也没什么罪，他肯定不会杀掉他的上司取代其位置。用大白话说，就是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汉娜·阿伦特，译林出版社，第11页）

他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所做的一切，升职加薪，获得更好的社会声望，提升自己的社会阶层，这些每个人都会做。他并不愚蠢，否则他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不思考注定他成为那个时代罪大恶极的罪犯的。而‘不思考’与愚蠢完全是两码事。”（同上书页码）不愚蠢并不意味他能独立思考，思考能独立判断上级所给他灭绝犹太人命令中的善恶。

“如果这种事叫做‘平庸’甚至奇怪，因为卯足了劲也无法从这个人身上发现魔鬼的深度，那么这也早已不算稀松平常。”（同上书页码）平庸的艾希曼身上并不能发现希特勒那种魔鬼的邪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逃脱责任。这种就是在于不思考带来的结果。

艾希曼是正常的，这不仅从心理上，甚至从基督教的信仰上，“六位心理学家都证明他‘正常’，其中一位心理学家据说发出了‘无论如何艾希曼比给他做检查的我还要正常’的惊叹。”“最后，那位定期来监狱探视他的牧师，在最高法院结束对艾希曼的聆讯之后，向每个人保证，艾希曼是‘一个非常具有正面想法的人’。”（引文同上书，第25页）艾希曼是个正常的人，意味着我们今天在坐的每一个正常的人，都可能会成为艾希曼。因为他的正常，甚至“再正常不过”的正常，因为缺乏独立思考而成为他的恶之源。

这位亲手杀害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犹太人的纳粹军官，在阿伦特的报告中，并未发现他魔鬼般的邪恶，而是整个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不论是他的智商、知识、宗教信仰，然而正是他缺乏思考的能力，让他成为一个恶的载体，成为邪恶命令的执行者。因为他在执行命令的时候，并未思考过这个命令的价值倾向。

我们的不思考所导致的不作为，和不思考之下的作为一样，可能会成为邪恶的帮手和工具。就像耶稣在面对魔鬼的试探时，如果他不思考魔鬼的话，那么他可能成为魔鬼的工具和奴隶了。魔鬼的话是让耶稣证明自己就是上帝的儿子，难道证明自己的身份还有错吗？一个不思考的人，当然认为证明自己是上帝的儿子没错，就像我们今天的一些基督徒，为了证明自己信仰的优越，而诋毁仇视甚至诅咒其他宗教或者与自己不同教派的信徒。这当然不是信仰的最好证明方式，其实是一种反信仰的行为。

不思考的平庸之恶，恰如不思考的平庸虔诚，那根本不是虔诚。我们在教会里接受了牧者的教导，他们告诉我们虔诚的行为标准，每天读多少时间圣经，读多少遍圣经，每天如何悔改，如何祷告，如何经营家庭。或者我们从某本灵修书籍中，看到虔诚的标准并奉行之。的确，我们宗教的行为因为对照了标准，在他人看来我们变成了虔诚的基督徒。然而，在我们这些按部就班的宗教虔诚行为背后，却缺少我们自己的思考。就像面对被强盗打伤的人，法利赛人和利未人都献上了祷告，只有那个撒玛利亚人出手相助，谁才是虔诚，谁的作为才是耶稣认可的行为呢？显然不是那些按照行为标准表演的人，而是经过思考之后的行动者。

在按照标准行动的虔诚背后，我们不知道福音，不理解耶稣，不知道读圣经的含义，不知道耶稣教导在我们的生活中究竟应该怎样运用，甚至我们从未思考过家人对我们信仰的体验和心情，我们更是没有想过我们自己的信仰体验。

我们不过是像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样，我们努力地希望得到上帝的恩典，希望得到牧者对我们虔诚的赞赏，得到他人对我们虔诚的羡慕，我们却从未思考过我们的行为与耶稣的关系，我们的信仰对家人和朋友带来的是负担还是美好。

没有思考的虔诚不是虔诚，没有心灵和诚实的敬拜不是敬拜，那只不过是一种功利的表演而已。因此，思考是信仰的核心要素，没有思考的信仰实践，不过任人摆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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