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泉盛是台湾民主思想的启蒙者之一,他曾经历过多年的半逃亡式的生活,当中的体验让他对宗教有特别的批判与期待。宋泉盛长以英文著作,成为向世界输出亚洲神学元素的重要成员,其重要著作其中包括《第三眼神学:亚洲处境的神学构建》(Third-Eye Theology: Theology in Formation in Asian Settings)。
《第三眼神学》立论的一个背景就是神学殖民。西方英语系的教会所继承的传统无可避免的是希腊罗马的传统,尤其是拉丁传统,被称为教会的拉丁俘虏化(Latin captivity of the church)。第三世界的教会绝大部分是这个被俘虏的教会的延续(页36)。德国教义史家希悲格(Seeberg)说,宗教改革代表着“日耳曼精神了解下的基督教”(页69)。(中文和英文原版都有歧义。在德语原文里,日耳曼(German)与德意志(Deutsche)是两个词。日耳曼在德语里一般指的是中世纪古罗马以外之地,包括现在的德国、法国等;而德意志指的就是现在的德国。)
作者想通过另一种视角来审视圣经或基督教,或者说通过亚洲本土视角。诚如本书标题所言,作者借用了“第三眼”这个来自佛教的词汇。根据日本大禅师铃木大拙:“禅要我们打开佛所说的“第三眼”,去看那由于我们无明的缘故从来未曾听闻的领域。当无明的云雾消失时,天堂的光明世界彰显出来,在那里我们第一次看见了我们的本性。”我们所熟悉的神学,以及我们大多数承袭的神学是第一眼或第二眼的神学,无法打开第三向度的洞见(页69)。作为非西方文化背景的基督徒,尤其是亚洲基督徒,其具有悠久的、独特的文化背景,我们应该通过圣经来审视自己的历史文化,通过自己的历史文化来审视圣经。而在本书中,作者主要的亚洲对话对象是佛教。
鉴于此,作者提出了一对非常重要的神学概念,佛陀类型的神学(Buddha-type theology)与基督类型的神学(Christ-type theology)。对于佛教而言,历史可有可无。佛陀类型的神学由于认为历史是幻像,因此偏向超历史的一面。佛教的核心教义具有强烈脱离历史的倾向。他们达成超历史的方法是断灭历史。历史与超历史之间的紧张关系令人感到冲突与痛苦,最好一刀斩断以为快。可是,一旦紧张的关系没有了,超历史的成分也就脱离了历史。因此,在理论的层面上,佛教否定世界、否定历史。(页140-142)
而基督类型的神学看重个人所在族群的历史本身。救赎关联着超历史,也关联着历史。离开了历史,救赎难以实现。以积功德的态度来接受苦难,事实上已经丧失了救赎的真正意义。因此,我们必须强调:在历史中受苦难与在超历史中得救赎,这两者息息相关,不可分割(页143)。作者尤其强调十架神学的历史质地,将信仰从个体或教会为中心的自我感觉导向上帝介入在各个族群与历史的宏大背景。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基督徒的神学是佛陀类型的神学,就是藐视上帝已经在自己族群中的运行的历史计划,生活在圣经犹太人的超历史计划的幻觉中。当作者以越南僧侣为例子指出,在实践的层面上,“超历史”无法避免来自“历史”的冲击,亚洲的佛教徒愈来愈发现他们必须为自由、公义与和平而战时(页270-4),一些基督徒却生活在佛陀类型的出世神学中。
宋泉盛的卓越之处就是故事神学,通过上帝在各个族群历史中的运行来认识上帝。人类心灵中最根深蒂固的就是将我们与上帝、我们与别人结合起来的爱。历史真正的意义就是爱的律动。在爱里,上帝的历史与人类的历史融成一体。历史就是爱的表达,活泼且情趣盎然。如果历史是爱的创造,那么我们应该在历史中寻找它运行的方式。换言之,历史提供我们线索,使我们能够看出,在创造与救赎的工作中,上帝与人如何融成一体。历史是上帝与人之间爱的故事。如果历史是上帝与人之间爱的故事的开展,被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人反复述诵,那么神学具有一个解释历史的任务:以圣经信仰来解释这些爱的故事,将它们正确地关联到彰显耶稣基督身上之上帝的爱。这将使亚洲的基督徒脱掉西方神学的紧身衣。(页187-8)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是宋泉盛的因爱称义。我们需要看到因信称义的庸俗化,就是靠自己相信因信称义而称义,而根本就忽略了什么是信。当我们谈因信称义时,这里的信不是相信,而是信实,是上帝的属性。如果靠相信称义,这本身就是靠人的行为称义,因为相信是人的一种主观行为。所以很多神学家已经发现一个敏感现象,就是当一个人宣称不相信神时,我们应该搞清楚他不相信的是什么样的神;同样,当一个人宣称相信神时,也需要搞清楚他相信的是什么样的神。历史上的宗教纷争就是将自己主观相信的那位神取代客观存在的那位信实的神。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已经因信称义了。这就是“匿名基督徒”的现象。
相对于基要派的传教士和神学家一心一意继续传扬“不悔改即定罪”的信息,绝大多数“自由派”的基督教思想家所能做的只是:在虔敬的佛教徒或印度教徒中看到“匿名的基督徒”,或是在佛陀或孔子身上发现“隐姓埋名的基督”。“匿名的基督徒”(anonymous Christians)、“隐姓埋名的基督”(Christ incogntio)。这些名词是德国天主教神学家拉内(Karl Rahner)提倡的(页25-6)。在人类的历史中有不少的人为上帝作事,却不知道自己正在服事上帝。他们所作所为,为那些在绝望中的人带来盼望,黑暗中的人带来光明,濒临死亡的人带来生命,受监禁的身心带来自由。当他们这么做时,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传递了上帝救赎的能力,给那些迫切需要帮助的人。(页268)
在宗教多元的社群里审视上帝的历史作为,我们必须直面上帝在非基督徒群体的作为,就像上帝在基督教或犹太人历史中的作为。在教会史上,我们可以看到太多以上帝的名义行邪恶的、违背上帝的事;相反,我们可以在非基督徒身上看到耶稣基督、合神心意的行为。所以巴特所说的“只有一个东西具有决定性;这个东西就是耶稣基督的名”(页183),这个是站不住脚的,是大有问题的。未受基督教直接影响之国家与人民的历史并不是“自然的历史”,与上帝“救赎的历史”无关。事实上,这世界并没有所谓的“自然的”历史。救赎的力量普遍列国列民中,斥责人堕落污秽的的一面,也鼓舞人类神圣高贵的一面。这几位少数的义人构成我所谓的“救赎因子”(redemptive elements)。使得历史不至于完全毁灭与绝望的,正是一群少数的义人。(页265-7)
这样,教会宣教的重点,不在于赢得其他宗教信仰的人改信基督教,而在于认识并经验上帝在世界中的救赎工作。基督徒必须谦虚地承认一件事:作为一个宗教组织的基督教会不足以拯救全世界。这不但是个历史事实,也是个神学真理。在亚洲,作为一个宗教组织的教会是宗教中的少数,现在如此,将来亦是如此。亚洲的基督徒应该和其他的宗教及意识型态的人携手合作,以自由、平等和公义来改造亚洲社会。不同宗教与文化的心灵不可再闭关自守,孤芳自赏。我们必须互相寻找对方,携手合作。不是在理论与教义的争论中寻找,而是在人民的生命与死亡、苦难与盼望中寻找。(页268-9)
我们必须从复活来了解历史,尤其是被封闭的历史。对历史的最佳写照是启示录的异象。因此,启示录可说是一部历史。那部历史可看成是将未来与过去交织于现在而彰显出来的异象。启示录5:1-5封密的书卷即是封密的历史。这样的历史是抗拒复活能力的历史,已经成为过去、已经死亡。如果历史一直被封密,我们的命运也就一直被封密(页532-3)。尤其是阴暗的历史,教会的、国家的、族群的,必须被打开,敞亮在真光之下。比如,最近的,为什么在二战时期,德国、日本的国家教会作为集体普遍站在军国立场上,而只有个体的无教会主义运功的基督徒平信徒?我们可以对比日本教团与德国教会的雷同之处,以及内村鑑三的“无教会主义”与潘霍华的“无宗教的基督教”概念的雷同之处(页454-5)。从这些基督徒集体与个体的角度对比,我们可以说良心是偏向个体性的。只有让历史复活, 我们自己才能复活,才能成为上帝创造的同工。
我们必须认识到上帝的无能,然后才能知道上帝的大能。德国神学家潘霍华在监狱里经验到的上帝正是这么一位上帝。他被处死刑前,写道:“上帝在这个十字架上,让自己被这个世界所弃绝。祂在世上软弱无能,可是正是这样的方法,也唯有通过这样的方法,祂与我们同在,并且帮助我们。马太福音八章七节说得很清楚,基督帮助我们不是靠着祂的全能全知,而是靠着祂的软弱与受苦……上帝只有受苦,才能帮助我们。”自从潘霍华之后,“上帝的无能”(the powerlessness of God)成为一些神学家研究的主题。(页360)
《第三眼神学》从英文初版的1979年到中文修订版的1998年,跨度近二十年。宋泉盛的“亚洲神学”、“故事神学”,以“基督救赎”、“人权”、“乡土”、“自由”、“公义”这些概念为最基本的认知元素。宋泉盛所曾经主持的台南神学院培养了大批社会运动领袖。宋泉盛长以英文著作,成为向世界输出亚洲神学元素的重要成员。宋泉盛于1997年当选为“世界归正教会联盟”(WARC)主席,这是第一个亚洲人WARC主席。还在1997年版的《当代神学家》(Divid F Ford ed., The Modern Theologians, 2nd ed., Cambridge: Blackwell)评为“亚洲最具影响力的神学家之一”。
宋泉盛。第三眼神学:亚洲处境的神学构建。修订版。庄雅棠译。台湾,嘉仪:信福出版社,1989.10初版,1998.1三版。(英文初版:Song, Choan-Seng. Third-Eye Theology: Theology in Formation in Asian Settings. Maryknoll, N.Y.: Orbis Books,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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