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教会里隐藏的性侵被大规模曝光
一个月前,美国社会爆出特大号新闻,作为美国最大的主流基督教宗派的美南浸信会里潜藏多年的系列性侵丑闻被连接曝光,有关报道令人触目惊心。虽然国内主流媒体对此没有什么报道,但透过某些主内自媒体平台的报道,其冲击波也传到了中国,引起一些基督徒的关注和思考。
国内有基督教自媒体编译了美国当地权威媒体报道的消息,比如《休斯敦纪实报》记者经过六个月的调查,直接以“信仰的滥用”(Abuse of Faith)为题做了深度报道,揭露美南浸信会(Southern Baptist Convention, SBC)内部掩盖大量女性和儿童被性侵的报道。据称约有380名美南浸信会的领袖和志愿者其不端行为的指控是“可信的”,其中有220人被判有罪或接受庭外和解。受害者超过700人,性侵程度从强迫观看色情内容到致孕。《休斯顿纪事报》在文末留下一个举报邮箱,以便更多受害者可以站出来。此后很多隶属美南浸信会的女性信徒纷纷在社交网站上贴出自己幼年的照片,表明自己也曾是受害者。她们用第三人称指代受伤的自己,说的是同一句话:“她知道这事已经很多年了,但她从来不想要知道。”(来自《境界》等相关报道)
美南浸信会总部大楼。(图:美南浸信会官网)
大家应该不会忘记,去年八月被曝光而引起震动的美国天主教宾夕法尼亚州教区神职人员性侵儿童的丑闻。当时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大陪审团提交的一份长篇报告以足够详实而可信的证据显示,在过去70多年的时间里,该州至少有1000名儿童受到天主教神职人员不同程度的性侵、性虐和猥亵,涉事神职人员超过300名。而这1000人,还只是能够查找到有名有姓的受害者,实际受害人的数字可能更多。
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的美南浸信会在美国都是主流宗教,但在半年多时间里先后被爆出大规模性侵丑闻,其在公众心目中的公信力遭遇严重危机。因为在一般社会公众的心目中,宗教往往和清心寡欲、超越尘世有关,具有神圣性、超然性,令人仰止。
然而,一旦撕去包裹在宗教表面的“神圣性”外衣,人们发现,原来在金玉其外的“神圣”领地里竟然也是藏污纳垢之处,里面也充满了各种的丑陋和肮脏的东西。用主耶稣的话说:“你们这假冒为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好像粉饰的坟墓,外面好看,里面却装满了死人的骨头和一切的污秽。”(马太福音 23:27)
二、面对层出不穷的性侵案例,教会的角色竟然是“帮凶”?
但是令人震惊之处,不仅在于如此“神圣”的宗教机构里竟然窝藏着如此令人发指的性侵案件,还在于涉事教会或基督教机构对性侵罪恶的竭力包庇和掩饰。如果不是米兔运动(#Metoo)的强势冲击和公共媒体的有力介入,这些隐藏多年的性侵案件不知要被掩盖到什么时候。
就拿美南浸信会来说,媒体发现美南浸信会对这些指控不闻不问,采取了“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而且教内也没有启动任何惩戒机制,也没有对那些犯罪嫌疑人建立追踪登记制度,导致他们可以在城市间游走并继续犯罪。
不仅教会有包庇,而且有的施害者虽然受到司法制裁,但对过去所犯的罪还不以为然,毫无半点痛悔之意。《今日美国》的记者曾采访一个在狱中服刑的施害者,此人曾是一间教会的执事,因性侵一名儿童、猥亵四名儿童而被判刑入狱。但是,这位年已70岁的性侵犯却对记者说:“我只是碰了她,没别的。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是我自己告诉调查员的。太蠢了我!”
不仅如此,这位前执事甚至还“数算”起自己在教会里的“丰功伟绩”:“我曾带领四、五百人信主,在教会服事这么多年,但我做的这些好像都不重要。”这种腔调或许可以告诉我们为何教会要极力包庇一个个性侵案件了——其背后逻辑就是,比起领人“信主”等教会事工,这类性侵案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据主内平台《境界》早些时候报道,一位名叫瑞秋的性侵受害者曾经在接受《今日基督教》采访时,以一个尖锐的设想挑战基督徒反思自己和教会的属灵光景:“如果我的施害者不是校医纳萨尔,……而是某位名牧,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密西根州立大学,而是在教会事工里,我不仅不会得到福音派基督徒的支持,还会被牧师谩骂、被谎言攻击,很多人会远离我。这就是现实。”
因为瑞秋首先占来揭发,之后共有150多位女受害者揭露美国体操队队医、密西根州立大学校医拉里·纳萨尔(Larry Nassar)性侵。(图:视频截图)
在报道瑞秋姐妹的故事时,这家主内平台用了这样的标题:“瑞秋的选择:为指控最‘多产’的性侵犯,我失去了我的教会”。这位瑞秋姐妹曾经是性侵受害者,觉醒后和现在的丈夫致力于揭发和指控那些性侵犯,遇到的最大阻力竟然是来自教会方面。在瑞秋报警之后的两年里,她和丈夫雅各所属的教会越来越不安,昔日的牧者、朋友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最后,不得不选择离开被“牧养”好多年的教会。瑞秋姐妹出庭时感慨地说道:“我为性侵受害者发声,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我失去了我的教会”。好在瑞秋的事迹被报道后,其原先所在的教会在报纸上公开做了道歉。
而这家平台之后另外一篇文也反思深刻:“如果性侵成为一种体系性的恶——美南浸信会性侵丑闻的警示”。
在美南浸信会内部,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做了“沉默的羔羊”。因为在过去20年时间里,先后有700位性侵受害者向宗派领导层提出过举报,但教会对此无动于衷,不仅没有推动任何实质性的改革,而且还要求大多数受害者都这样去做:原谅施害者,有些甚至被建议去接受堕胎。
“原谅”或“饶恕”似乎是教会属灵于世界的一大“法宝”,却在这里被滥用至极,因为抽离了公义的基础。公义要求保护弱者为弱者申冤,并对施害者进行惩戒。
虽然中国的基督徒由于自身处境,对大洋彼岸发生的大规模教内性侵案件难以感同身受,但这类高举“饶恕”的属灵旗帜单方面要求受害者“饶恕”施害者的这套宗教措辞在中国的教会处境里似曾相识,并不少见。中国教会里是有不少姐妹有遭受家暴的经历的,但当来到教会寻求帮助的时候,却是常常被告知你要饶恕,你要忍耐,这是你要背的十字架云云。
从这里来看,教会不仅不能给一些受害者提供实质性帮助,甚至还充当“帮凶”的角色,掩盖罪恶,说些不痛不痒的属灵谈话,结果是让受害者受到第二次伤害……
三、教会里性侵泛滥现象的神学反思
其实,神职人员性侵事件在西方国家是司空见惯屡见不鲜的事情,但这两次性侵丑闻(一个是天主教一个是新教宗派)之所以引起强烈震动,不仅在于性侵案件的庞大数量,也在于涉事教会过去数十年里的蓄意包庇和掩盖。如果在发生第一起性侵事件时,教会能果断本着圣经原则(参林前第五章保罗要求教会把行淫乱的人赶逐出去)进行处理,对施害者予以惩戒,情节严重者移交给司法机关进行制裁,估计以后这类性侵案件不会屡屡发生了。
基督教(含天主教)是西方国家的主流宗教,所以基督教机构里发生的抽问往往成为媒体舆论关注的焦点。在中国基督教很大程度上还处于边缘位置,信众人口比例也很低,所以就算教会里有性侵案件,也很难引起公共媒体的关注。倒是去年八月中国佛教知名领袖人物学诚涉嫌性骚扰被举报,一度成为新闻热点。
尽管如此,在华人教会里也是有个别牧师性侵性骚扰案件称为公众事件。比但华人教会领袖犯淫罪也是一样很难被揭开,其所在基督教机构竭尽所能予以包庇和“遮盖”。
所以,无论对于西方教会还是华人教会,都面对着一个共同的痼疾:神职或教牧人员制造性侵案件,而教会又倾向于包庇和掩盖;也面对着一个共同的挑战:
如何保障教会里姐妹(包括儿童)的合法权益和人格尊严?
但我们迫切先要检讨的一个问题是,一向以神圣和圣洁面孔示人的教会何以成为各种性罪恶的“巢穴”?背后的神学原因又是什么?
首先,在教会的组织上神职教牧人员缺乏监督、滥权,是催生“性侵”的最直接原因。在屡屡曝光的性侵案件里,我们最先看到的是教会神职人员的滥权和以权谋私。在很多人心目里,教会好像是“清水衙门”,其神职人员应该都是道德水平很高的人士。确实和世俗的机构相比,教会是有这种道德优越感的。在教会里,信徒往往对神职人员有一种子女对父亲般的信任和仰慕,所以,神职人员常常所拥有某种一般政客难以企及的隐性权力。而当信徒寻求帮助时,由于这种高度的信任,其私生活很容易敞露在神职人员面前,也容易被无良神职人员利用“职务之便”钻空子抓把柄,并用来满足神职人员的私欲。这就是神职人员的滥权。
信徒诚然应该尊重教会里的神职教牧人员,但对这些人员也应该有敏锐的警惕性,不能忘记这些人员也是罪人,其头上的光环更加容易使他们陷入罪的试探中。美国有关记者在相关报道中也发现,教会中对牧者的高信任环境是“性侵”的温床。教会里一些弱势群体(比如出身单亲家庭的儿童、女性)对教会的属灵依赖,更容易使他们成为性侵高发人群。因此,教会也要对教牧人员建立监督体制,这也是对他们的保护。
第二,在神学上,教会之所以选择包庇和掩盖性侵罪恶,背后是有“深刻”的原因的,这里既有对女性权利的漠视,也有对教会神圣性的畸形理解。这就导致教会(不管是新教还是天主教)里的性侵现象成为一种体系性的恶。
我们在福音书里看到,耶稣对女性是持肯定和赞赏的正面态度,这与当时犹太罗马社会处处歧视女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耶稣认可女性的信心(路7:50、8:48),接纳女性听道(路10:41-42),主动向女性传道(约4:1-26),在当时的时代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做法。早期教会继承了耶稣的这一理念,吸引了大量的女性进入教会,这些女性受到感召承担了很多服侍事工。
可是,到了后来,由于希腊罗马男权思想对教会的不断侵蚀,姐妹们逐渐被排除在教会服侍人员行列,甚至被贬为“二等公民”。这是后来教会偏离耶稣精神的一个重大滑坡。在今日的美国教会,有些观念还停留在中世纪,对女性权利的漠视,就是其典型表现。冷漠不仅是爱心的缺乏,有时候会发展出冷酷的奴役和辖制。在这里看不到福音的真实美好,有的只是捆绑和苦涩。
瑞秋作为一位性侵受害者,对此有深刻且尖锐的反思。去年她在向福音派教会领袖发出的一份声明中大声质问道:“当这些发生在我们当中,我要问的是,你有爱心吗?你的爱心足够让你做些什么吗?……我们希望看到福音真实的美好,现在却被可怕地玷污了。……我们都会说我们是有爱心的。但当要付代价的时候,怎么人们一下子连发出声音这一点代价都不愿意承担了呢?……你要知道,当这发生在我们自己的社群中时,才是最疼的。当我们反对那些离我们最近的人时,才是代价最高的。”
瑞秋在对于美国体操队队医、密西根州立大学校医拉里·纳萨尔(Larry Nassar)性侵指控上的演讲。(图:视频截图)
对女性权利的漠视甚至践踏,是和另一面的问题紧密相连的,那就是对教会这套宗教机构神圣性的无限神化,背后当然是出于对神职教牧阶层既得利益的维护。揭露教会里的性侵丑闻,等于否定教会的“完美性”、“神圣性”,也等于让神职集团难堪。以前看过一篇奇葩文章,大意是说教会可以“伤害”人,但教会不能被“伤害”,因为教会是基督的身体、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所以,为了维护教会的神圣性、永无错误,对教会里发生性侵这种丑事,就只能包庇和掩盖。这样下去,就形成恶性循环。越是发生性侵,越是要掩盖;越是掩盖,就越是纵容性侵。掩盖和纵容的结果,是教会神圣性短期内得到了“维护”,但这是以无数姐妹的哭泣和痛苦为代价的。这种神学逻辑实在是粗制滥造。
光靠教会自身是难以纠正这种错误和罪恶的,教会也不具有自我更新和纠错的能力。瑞秋姐妹对此深有同感,她曾感慨道:“揭露一个性侵的丑闻常需要有一个外人。”瑞秋发现,在教会上述粗制滥造的神学意识形态之下被掩盖包裹的是所谓的“社群自保主义”。说白了,这种教会已经堕落为一种具有既得利益的封闭的宗教堡垒。所以,这导致教会在处理性侵问题上完全丧失了自我纠错和更新的能力。
四、从何改变?怎样改变?
很显然,教会里大面积发生性侵,不能简单归因于某些神职人员好色或控制不住情欲的火。这里有很多问题值得反思和检讨。最根本的是,教会里的文化土壤出了问题,形成了一个自我封闭的“共谋结构”,这为教牧权力的滥用和纵容性侵的发生提供了“温床”。
土壤的病变所结的果子莫过于教会里的“双重标准”。瑞秋也注意到教会的这种“双重标准”:“当性侵发生在其他机构或领域,教会群体总是很快发出谴责。但是,当他们内部有类似事情发生,却总有人在第一时间谴责或威胁受害者。双重标准会让基督徒在大众面前失去见证,好像他们的道德标准和文化土壤还不如好莱坞圈子。”
“以色列人哪,你们当听耶和华的话。耶和华与这地的居民争辩,因这地上无诚实,无良善,无人认识神。但起假誓,不践前言,杀害,偷盗,奸淫,行强暴,杀人流血,接连不断。”(何西阿书 4:1-2)这是主前8世纪先知何西阿对以色列的呼喊,他不是在谴责拜偶像的埃及或亚述,而是对本国以色列发出的“天谴”。以色列从君王到祭司集体堕落,神兴起先知进行谴责并发出悔改的呼召。
所以,对于教会里发生的性侵丑闻,必须给予谴责和揭露,并将其曝光于日光之下。谴责和揭露,是出于对罪恶的恨恶和对公义的呼唤;曝光,是让阳光照进那个黑暗的角落,阳光是消毒剂。教会要行在光明中,就不能再包庇罪恶。为此,教会接受公共媒体的监督是必要的,也是有益处的。
有了外部监督,有助于打破盘踞在教会里的这种“共谋结构”。但这还不是治本之策,更需要平信徒群体的集体觉醒,不再唯神职人员马首是瞻,不再膜拜或神化这些神职人员,而是能普遍具有独立的思考和自我治理的精神,真正效法耶稣基督的教导而行。
这就意味着一场信仰上的革命,教会不再是一个受制于既得利益的封闭的有等级的宗教王国,而是一个开放的平等的信仰共同体。因为耶稣说得很清楚:“但你们不要受拉比的称呼,因为只有一位是你们的夫子;你们都是弟兄。也不要称呼地上的人为父,因为只有一位是你们的父,就是在天上的父。也不要受师尊的称呼,因为只有一位是你们的师尊,就是基督。”(马太福音 23: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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