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教会的一位弟兄作见证,说他有一天开车在路上突然想到,他在这个世界上比许多人都幸福,因为他有永生。听完这位弟兄的见证,我心里感谢神;因为神让这位弟兄有感谢的心。天父爱我们每一个人,所以把他的独生子耶稣赐给人,让一切信耶稣的人永远有生命,而不是像被砍下来的葡萄枝那样没有供养,腐烂消亡。
但我心里同时想,这位弟兄说的“永生”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在查经班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们肉体死后的生命是怎样的生命?是不是我们每天无他事可做,整天不断在唱歌赞美神?有人说,这样的永生也挺无聊的。我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部香港电影,说有一个人得着仙人的许诺永远不死。结果他活了好几百岁;他的几代孙子都死了,他还是活得好好的。有一天,他觉得他活腻了,想死。但他再也找不到那位仙人了,所以死不了。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去找死。他的永生就是他的痛苦,就是他的包袱。所以我们常听到一些对基督教有好感的朋友说,他们不想要永生。
因为心里有这些问题,所以我当时很想问这位做见证的弟兄,你说的永生是什么意思?事后,我找到机会问了他这个问题。他回答说,“永生就是永恒的生命。”那什么叫“永恒的生命”呢?他回答说,这还要问吗?然后他接着说,你这个人就是哲学学多了,世上的学问太多。神的话语不需要那么寻根究底。虽然是半开玩笑,我还是一时哑口无言。
约成定义与反思的必要
人的思想跟着语言走。语言是有意义的符号。因此,人的思想是跟着具有一定含义的语言走。人的行动一方面受情绪支配,另一方面则受思想影响。也就是说,我们在语言中使用各种概念,而这些概念的定义对我们的生活是有深远影响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语境里长大,因而都有自己的概念体系;并且每个人都有自己定义概念的独特方法。而如果我们不进行反思,那么,我们在使用某概念时,就一定是用它在该语境中的「约成定义」。
因此,我们要问:在中文语境里,“永生”究竟是什么意思?作为中国人,在谈论“永生”概念时,若不追问它的含义,就等于是用中国传统文化的约成定义来理解它。当这位弟兄对我说“这还要问吗?”时,他觉得这不是问题,因为“永生”概念的定义,在他的语境里不是问题。其实,当他这样说时,表明他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深入的反思过,因而他对“永生”概念的定义,就只能是一般中文语境的约成定义。而在我看来,这个约成定义是有问题的,因为它不是《圣经》要传达的福音。
为了对这个问题有深入的了解,我想在这里简单讨论一下中国传统思想对永生概念的定义,然后对照《圣经》的有关论述,作一些初步的比较,指出两者的根本区别,以期我们在传播神的福音,或领受神的恩典时,在思想上能有比较清楚的认识,即,所领受的是神所应许的永生,而不是自己想当然尔的永生。
中国传统的永生概念
我们知道,中国人的永生概念是由儒家、道教、和佛教关于生死问题的立场所定的,或者说,这三家的基本立场,成为我们定义“永生”概念的文化情境。
就原始而言,儒家是从「孝」的角度来理解永生问题。根据《左传》(昭公七年)的记载,当时流传有位暴死的酒鬼名叫伯有,常出来闹鬼,针对此事,子产(当时一位受尊敬的贤哲)发表了一番评论。子产说,人的生命由两个部分组成,一部分称为魄,主要构成身体方面的生命力;另一部分是人的魂,主管意志、情绪和智力方面。一个人在生活中保养好魄和魂,身体和智力都会强壮。当人死去时,魄和魂就会分散。但是,如果一个人在壮年时突然死去,那他的魄和魂还可能聚而不散,并有能力做坏事。伯有可能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伯有成鬼是一种特殊现象。在正常的情况下,人生而有魄和魂。这魄和魂都需要好生保养,使它们强壮。人老而死去,魄便回归于自然,消失于万物之中。但魂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如果在有生之年对魂有很好的保养,比如人的智力达到了很高的程度,那么,当人死后,他的魂还是不会散去。不过,由于魂没有魄的支援,因而无法作用于物理世界;于是,魂就变为灵(神明)。一个家庭,由于血缘的关系,他们的祖先的灵会聚在一起。也就是说,一个家庭在历史上的有名人物越多,其祖先就越有神明。这种看法是中国的宗族观念和宗族纽带不断加强的重要原因之一。
子产的这种说法,基本上定规了儒家对生死问题的看法。在他们看来,人死后是要回到阴阳二气之中的。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不努力修德养性,他死后就融入阴阳二气之中,无法被辨认。但是,若是他努力追求立德、立功、立言,那他就能加入祖先的神灵之中,留芳后世,不致淹没。很明显,儒家谈论的是家族的永生,而不是个人的永生。中国的祭祖传统便是以此为基础的。这种永生概念后来转化为对“留名青史”的向往态度,对知识界人士的影响从未消失。
儒家的生死观缺乏对个人生死问题的关注,这一点被佛教传教士觉察出来了。关于儒佛的这一较争,我们可借南北朝的一位名僧慧琳的评论,来看当时佛教和儒家对话时所关心的问题。在他的《均善论》(见《宋书》卷九十七列传第五十七)中,慧琳通过白学先生(为中国儒家的立场辩护)和黑学道士(佛教代表)之间的对话,来指出儒家的不足。其中有一段黑学道士的论证谈到,儒家只谈当世的立身之道,对于个体的来生,最多也不过所谓祖先之灵对子孙的祝福;这样的思想完全无法接触个体的死后去向和来生问题。然而,佛教恰好对这个问题有深入的看法,认为每个人都必然关心生命的永恒问题,对人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有说法。因此,佛教高于儒家。佛教在传入中国时,以灵魂轮回说论个人的来生问题。在这种说法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如果人在今生今世不好好积德修行,他的灵魂就会降级,下辈子再投胎时,就会成为较低级的存在,如从男人到女人,到各种动物,到树木,依次递降,最后走向地狱。如果一个人能不断积德修行,他的转世就是依次升级,最后进人极乐西方世界。
佛教的这种说法对普通百姓很具吸引力。因为每个人都有一种生存冲动,即要活下去,活过今天、明天、明年、一辈子、下辈子、再下辈子,以致永恒。这种生存冲动是指向永恒的。儒家的学说能满足可以出人头地的人,因为他可以立德、立功、立言,在祖宗的神灵中有地位,从而有永恒。但是,对于一般百姓来说,他们只能做小事,且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出人头地;因而所谓的立德立功立言,对他们来说是太大太难了。当佛教引入轮回说时,人们在个人转世中发现,他们只要做一点点好事,也可以进入永恒。于是,佛教在永生问题上找到了突破点,吸引了大量的民??皈依。尽管后来佛教大师们发现,民??的这种灵魂永生观念并不符合佛教中的无我教义(如玄奘在翻译佛经时,就注意到中国佛教对“我”的宣扬是违反佛教教义的),但已经无法扭转一般民众的灵魂轮回观了。因此,民间佛教以积德为主的修行方式,从来就没有中断过。这种永生观念不仅在佛教信徒中存在,对一般民众也有影响,甚至在中国基督徒谈论永生时,也可见其痕迹。
中国人的永生观念还受道教的「长生不死观」的影响。道教(和老庄的道家有区别)主要是指葛洪所提倡的神仙学。神仙也就是指那些拥有永生的人。葛洪在论证人可成仙时谈到,人在出生时禀受阴阳二气,如果能好好保养所禀之气,使它运行和谐平衡,井条有理,那就可以不让所禀之气流失,从而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直到不死。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找到一些方法,在待人接物,饮食起居,修身养性等方面,使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东西不至于毁坏,保持到永永远远。这种永生观强调的是保持现有的不致丧失。人们对自己已有的好东西(如自己的身体、家人、财产等等)往往有怀恋之情,并隐隐希望能够永远拥有它们。所以道教谈论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深究起来,这种永生观是企图静化时间,让时间停留在此时此刻。一个人即使在很糟糕的状态里,也总是有好的方面值得他留恋的(除非他面临自杀的选择)。道家的永生观就是要满足这种留恋之情,许诺人们,如果按照道教的修炼方式,就必能使自己所喜爱的东西与自己同在,直到永远。
中国人的永生观,归结起来是这三种说法:儒家认为人可以通过个人的努力,立德立功立言,弘扬祖宗的神明,青史留名;这是所谓的精神永存。佛教认为人在轮回中,每个人在世时要努力积德,以期在来生的轮回中更上一层,一步一步修炼成佛;这是所谓的灵魂永生。道教追求长生不死,是要保持自己当下的身体直到永远;这是所谓的身体不朽。儒家和佛教的永生是一种死后的生存,而道教的永生则是保持此生到永久。一个中国人如果对永生的概念不加反思,那么,他的永生观就不会超出这些说法。
圣经的永生观
《约翰福音》记载了耶稣关于永生问题的许多谈话。耶稣是从“重生”的话题中转到永生问题的。他告诉尼哥底母:“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见神的国”(三3),尼哥底母觉得不好理解。耶稣接着说,重生就是信耶稣乃神的儿子,而信耶稣就得到了永生(三10~14)。耶稣的这番重生而永生的说法,对于尼哥底母来说还是难以明了。受难前,耶稣向天父祷告:“认识你独一的真神,并且认识你所差来的耶稣基督,这就是永生。”(十七3)人们往往觉得,信耶稣和得到永生,在时间上有所先后:相信在先,以后(死后)就能得永生。其实这是一种误解。耶稣明明告诉我们,它们原是一件事。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十四6)这句话显示,信耶稣、重生、和永生这三者是同时并存的。或者说,永生不是一种未来式,而是现在式;不是一种时间的无限连续性,或所谓的死后生命,而是一种当下的生存状态。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生存状态呢?对于一个没有在信心里经历耶稣的人来说,这样的生存状态是不存在的,因而是不可理解、没有意义的。所以,尼哥底母在听耶稣的谈论时,把握不住耶稣谈话中的“重生”、“永生”之概念。尼哥底母还没有信耶稣,因而无法体验耶稣所说的永生,是怎样的生存状态。然而,保罗信主之后,实实在在地每时每刻都经历耶稣;因此,他很清楚耶稣所说的“永生”是怎样的生存状态。保罗这样描述他所体验到的永生的:“罪的工价乃是死,唯有神的恩赐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乃是永生。”(《罗马书》六23)保罗是在「生和死的意义上」来谈论他所体验到的永生。不信耶稣的人生活在罪里,因而是死的;信耶稣的人得着了的恩典,所以是活的。在保罗看来,永生乃是当下的生存状态,是和耶稣同复活的生存状态,是摆脱死亡辖制的生存状态。人在这种永生的生存状态中是这样的:“不要效法这个世界,只要心意更新而变化,叫你们察验何为神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同上,十二2)保罗所体验到的这种生存状态,是一种不断更新的过程,不断去体验神的旨意。
在罪里是死,在恩典里是活。这种体验表达了保罗对生和死的深刻理解。作为概念而言,“生”指的是一种新陈代谢过程。凡无法更新的事物或事件,就是死的。人在罪里的生存,是以自己为中心,因为自己的欲望、感情、思想高于一切,支配一切。这种生存不承认神,因而也不敬畏、不接受神;这种生存完全受这个世界现有各种观念的支配;这种生存没有更新变化的过程,因为人们无处得到新的给养。这样一种没有新因素进入的存在状态,在保罗的体验中是一种死。当然,人还在吃饭、运动、有感情、有思想(因为作为生物体,人还有新陈代谢),但这无非是像在做重复的机械运动。这样的生存无非是一具行尸而已。
要摆脱这样的存在状态,耶稣说,就要重生。重生就是承认耶稣是神的儿子,并相信他是我们的救主。相信耶稣也就是跟随耶稣;跟随耶稣是也就是接受他的恩典。当我们这样向耶稣敞开自己时,就不再受这个世界所束缚,而能进入一个恩典源源不断的生存状态。接受恩典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更新变化的过程。凡依靠自己的努力所得到的,人们往往不会认为是恩典。恩典肯定不是我们努力的结果,而是神所赐下的。恩典永远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因此,接受恩典的过程是接受新东西的过程。在保罗的体验中,生活的每一件事都有神的恩典,因而他发现,他时时刻刻都在经历旧我死去、新我造就的变化。保罗还指出,这个过程是一个体验神旨意的过程。人总是希望所收到的东西是自己认为美好的;但一件东西的好坏,是由自己现有的价值观来决定的。如果我们固守自己现有的价值观,就常常会拒绝神的恩典。比如,神的恩典往往以苦难的形式给我们,但没有人会觉得苦难是好的。然而,当我们在苦难中体验到神的祝福时,我们的价值观就会被更新。体验神旨意的过程也是一个更新的过程;同时,人又是在被更新之中,去体验神的旨意。这一种生存状态就是“永生”。
这样一种永生显然不是在谈论死后的生活。它既不是儒家讲的光宗耀祖,也不是佛教的西方乐土追求,更不是道教的长生不死。我们接受的永生,是从耶稣成为我们的救主那一时刻起,因着耶稣的恩典而不断更新的生存状态。这是我们现在就在享受,且直到永远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