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这么迷信? ——读《疾病如何改变我们的历史》

在笔者小时候，距离村子一公里的地方有一棵百年大杨树，枝繁叶茂，树干很粗，要几人才能环抱，树冠很大，每当微风吹过，就能听到大树树叶飒飒作响，犹如万人在窃窃私语一般，总是给那些单独路过这课树下的人一种毛骨悚人的感觉。正是因为此，这棵大杨树成为我们那里的一个地标，当给别人指路的时候，总是会说：“大杨树北一里”或者“过大杨树往东三里路”。

关于这棵大杨树的传说，数不胜数。据说这棵树上每个树杈都居住着一位神仙，每个树叶都有一个精灵。无数的神仙古怪，把这棵大树作为栖息之地。这样，这棵大树就成为一个圣地，村子里总是流传着关于这棵树的神奇故事。隔壁村某某因为折一个树枝而精神失常，某某因为在树下拿铲子铲一小块树皮而无端生病，等等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年都有更新。——因此，这棵大杨树，既是一个路标，也是一个令人恐怖的符号。

其实类似这样的故事，在北方乃至中国的几乎每个乡村都有。在笔者的乡村除了这棵大杨树之外，还有其他树龄超过二十年的树，也被神圣化，以至于在砍倒这棵大树之前总要请法师做法，驱鬼之后才好砍掉。除了大树之外，还有狐狸和黄鼠狼，也同样被神话。我邻居因为捕捉黄鼠狼卖皮毛，后来被传言精神失常。

这些狐狸精黄大仙以及树木古坟的信仰，深入人心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与疾病的关系。他们被列为致病的根源，无端生病或者精神失常的人，往往被认为得罪了这些神仙。这些神仙可以致病，显然他们也能医病，只要向他们祈求，他们就能让病魔离开你的身体。如此一来那些被赋予神秘力量的精灵古怪，便拥有双重身份，既能让人生病也能医治人的疾病。

这一点正是那些精灵宗教存在的原因和经久不息的动力所在。但是在产生的先后顺序上，却并不是先有了精灵致病然后才有了精灵信仰，而是先有了疾病，然后才有了有医治功能的精灵信仰。

促使人民迷信的众多原因之中，瘟疫是主要的动力之源之一。当这一因素让人们丧失理智，迷信到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程度。在我们幅员辽阔的国土上，过去数千年的历史中瘟疫几乎成为常态。比如在东汉末年汉献帝时期，爆发了严重的鼠疫，死亡人数不计其数，在建安文学的笔下，留下极其凄惨的一笔。正是这场瘟疫不仅摧毁了建安文学，其建安文学健将大多在这场瘟疫中死去，也改变了政治生态，让曹操依靠五斗米道而兴起，成为一方霸主。

同样在明末也爆发了鼠疫，电影《大明劫》所讲述的故事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发生的。明朝的鼠疫发生频繁，在崇祯帝时代更是严重，这直接摧毁了明朝抵御外敌的力量，从而让明朝在内忧外患中结束。（《疾病如何改变我们的历史》第一章）

正是这种让人恐惧的，夺人生命于无形的瘟疫，让人们去制造和崇拜精灵古怪。除了大规模的瘟疫之外，还有其它小的传染病，如疟疾和肺结核等，这些让人痛苦的疾病，更是让这种精灵崇拜大行其道。

疾病是如何让人迷信的呢？我们可以通过两个故事来看其中的奥妙。唐高宗的时候，有一个人叫刘子龙，他据称能治百病。在自己的袖子里，藏着一个龙头装置，里面盛着蜂蜜水，有人求医，就把袖子伸出，流出蜂蜜水，让人喝下。以这种方式，敛财无数，吸引很多人追随他。当年的五斗米道，也是如此发展信徒的。当刘子龙身边聚集了很多人的时候，他就有了政治野心，开始造反。

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同样记录了圣水崇拜。据说洛西某地有坍塌的古墓，内有积水，因为这些积水中含有很多古墓的石灰，因此对毒疮有一定疗效，治好了一些人。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吸引很多人远道而来，不仅洗还有人喝。很快就有人利用这一现象骗钱。在古墓旁边建立一个寺庙，专以卖水敛财。这些卖水者，晚上就会把别的地方的水，拿来白天卖。（第五章）

为什么，这些符水会如此受到推崇，原因就在于他们被疾病折磨的太苦了。也许我们会有疑问，他们难道不去医院看病吗？事实上是，古代没有医院。官方的医生，只给官员看病。普通民众病了只能找那些江湖游医碰运气。然而江湖游医彼此之间又有竞争关系，因此他们也不是一个开放体系，甚至没有体系。我有一个治病的方子，如果告诉别人，他就可能与我竞争，拉走我的病人，我的收入减少了。因此出于利益考虑，他们一般不会将治病经验外传。那些医疗世家，一般也是立有规矩，只传家族长子等。华佗的麻沸散只能在传说中，却没有留下配方。因此，在古代普通民众看病，只能碰运气。

这种状况，就导致人们的迷信。我们常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这个道理。万一我通过敬拜狐狸大仙，病好了呢。即使不好，那也是心不诚的原因。或者这个大仙治不好，那么我就换个大仙，反正大仙很多。除了大仙，他没有别的办法。

知道传教士入华开设医馆，普通民众才得以享有现代医疗的好处。

医治是我们民间宗教宗教的底色。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我们会发现在传统教会中，八九十年代的入会信徒，有很多是出于治病的原因信耶稣的。当然我不否认基督教的医治，当年耶稣也是医治了很多人的疾病。但是我们需要提防的是那种把宗教医治迷信化的观念，信耶稣就是为了治病，相信加入教会能治百病的心态，这样信耶稣和狐狸大仙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名称不同罢了。信耶稣更重要的是新生命的建造，是从里到外的革新。

图书信息：于赓哲《疾病如何改变我们的历史》，中华书局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