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为何丢下血泊中母亲进考场？

“长沙母亲送考遇车祸，女儿含泪进考场”，这是今年高考上演的一幕人间悲情，相信无数面对这样场景的人们，都会感慨唏嘘，沉痛不止。

6月7日，高考第一天。早上8时10分，在长沙一交叉路口斑马线附近，一位母亲带着高考女儿过马路，一辆黑色大众车突然撞上母亲，将其撞飞十多米，倒在血泊中。尽管女儿要陪母亲去医院，但在交警和路人的安慰劝说下，女孩还是含泪答应参加考试，被交警紧急送往考场。

命运对这个女孩来说，实在太残酷了。还有什么比母亲遭此厄运更令孩子伤痛吗？但是，更伤痛的是，她还得丢下血泊中母亲走进考场。当然，人们不会过多责怪这个女孩，因为他们觉得女孩不是在去考场，而是去战场。一考定终生呀，这样的教诲，直到那位母亲倒在血泊中，相信都缠绕在她女儿耳际。事实不也是这样吗？交警、路人的安慰劝说，也都是“以高考为重”。

我绝无意对热心人有任何挖苦。毕竟，包括女孩父亲在内，也都是抱着这样的信念。那位母亲伤势严重，好不容易才脱离生命危险，但女孩父亲还是不把实情告诉孩子，为的就是“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女儿的发挥”。这样选择，置于高考重大意义的语境下解读，也是一种父爱如山，而且还包裹着强烈的悲壮色彩。但是，这样宽广厚重的父爱，已将人性挤压到一个逼仄地带了。纵然有天大的理性，也掩蔽不了一个真实，高考比人命还重要。

凭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扭曲的现象？回到前面所说，女孩要去的考场，就是一个战场。她要经历的考试，就是一场战争。用战争来替代高考，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人性在那一刻，竟然变得那样渺小。在战争浓黑厚重的强大硝烟掩映下，个体脸上的情感表情很难被人用心体察，然而去放大那些情感的价值元素。高考不就是一场人生之战吗？历时弥久的准备，背后还有家长、老师、亲友甚至包括社会诸多系统的帮助与介入，考生最后就是一个上战场的士兵。一个士兵丢下血泊中的母亲，说得残酷点，这样的场景，不过也就是战争时代的一种日常生活罢了。

再说一个前年发生在重庆的高考悲情往事。也是在高考第一天，一位父亲请假送女儿去考场，他与女儿约定，等考完后，就会来接她回家，为她包饺子。然而，当天这位父亲在去买菜的途中，天降钢管，被当场砸死。母亲抚摸着丈夫冰凉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悲痛过后，想到女儿还在高考，又需要疼她爱她的父亲。于是，抹干眼泪，离开躺在现场的丈夫，装出平静的表情，去接高考出来的女儿。后来，还有所有亲友一起编织善意谎言，不让女儿在高考期间知道真相……

真实的生活永远比虚构的艺术更残酷，这些高考故事都是真实的。如果你愿意去找，还会翻出更多版本，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没有更悲情，只有更悲情；没有最沉重，只有更沉重。在高考这场国家主导的人生战争中，太多日常生活细节与人性情感元素轻易就都可以被抹杀的。为了把一个更加强大的战士送上这样的战场，家长的生活会变得谨小慎微，在夜晚宁愿不睡也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当“以考为本”代替了“以人为本”，每个考生在走向高场那一刻，都被赋予强大使命感，他们需要通过高考这种国家仪式来完成作为公民的成人礼，哪怕身后倒下的是血脉相连的父母兄弟。

丢下血泊中母亲走进考场的女孩，以及让她做出这样个体选择的人们，他们的个体行为，其实就是包裹在一种国家行为和社会制度中；可以说，中国高考制度已经让每一个国民卷入其中，不，已经成功地让每个国民投入其中。谁都清楚，高考制度是不完善的，而高考改又是裹足不前的。长期不完善的制度，当然也就可以成功改造甚至扭曲着国民人格。不是吗？丢下血汨中的母亲不就是以牺牲基本人性，来换取高考制度下人生实现的所谓大义吗？

在一篇谈论高考的文章中，崔卫平对那些喜欢称目前高考制度是惟一合理的人们说，“中国人声称是最聪明的民族，难道就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一定要让我们年轻人、让我们民族的未来，在这种一边是恐惧、绝望、残忍，一边是亢奋、迎合、连根拔起的状态下成长吗？”那么，现在，面对丢下血泊中母亲走进考场的一个普通女儿，难道还要看着高考把人推进制度与人性的夹缝地带，造成更多的人性、伦理、情感泯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