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本书引起了学界与基督教界的共同关注:《“上帝在中国”源流考》。这本书的作者是学者杨鹏,他不是基督徒,但却坦言在整个研究过程中他感受到上帝的启发。
作者藉助于对中国古代典籍中的‘上帝’的信息进行梳理和分析后提出, “上帝”这个概念并非是近代、外来的基督教的概念,本来是中国本土宗教的概念,在商朝的甲骨文里“上帝”就已经存在了。
他还提到,这本书是他的一个初步的尝试,因为从‘上帝’这个角度去看待中国思想史的学者很少,他希望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上帝学’、‘上帝神学’。”
日前,基督时报同工邀请学者杨鹏分享他与这本书背后的故事,分享了他的创作经历、以及研究心得。
问:在中国,从史料的角度详细阐述“上帝这个词和上帝信仰在中国已经源远流长了”专著并不多见。请问,最初是什么原因激发了您想要写《“上帝在中国”源流考》这本书呢?在写这本书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和挑战?
答:写《“上帝在中国”源流考》一书,是受了启示。人类知识有两类,一类是理性的知识,以自然科学知识为代表,以理性寻求自然的规律,揭示自然的奥秘。从历史发展看,古希腊是理性知识最具代表性的起源。另外一类是启示的知识,传达神的启示,以宗教知识为代表。从历史发展看,启示的知识上,犹太-基督教最具代表性。中华文明中本是有启示的知识,但是,中华启示知识的传统被误解、被排斥、被压抑,人们心理上不太认可启示的知识。理性思维的功用是明显的,但也有限的,能使我们认识世界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对启示知识缺少理解,本是心灵和生命的缺陷。
《“上帝在中国”源流考》这本书,是用学术的方式、理性的方式来传达启示的内容。本质是启示降临,形式是理性表达。这样做,是为了跟知识界好沟通。一些朋友对此书的形成很有帮助,他们有的是基督徒,有的不是,他们都有生命终极关怀和社会关怀。
《“上帝在中国”源流考》只是一个开始,是为另一本更重要的启示性著作做的前期理论准备,上面这些朋友都知道这事。《“上帝在中国”源流考》这本书,我自己是不满意的,我承接了启示,但却没有充分表达好,有一种负疚感。有些启示内容虽然被呈现了,但从神圣启示转化为一本学术著作,中间有许多缺陷和错误,我要深化和重写这本书,改正因我个人知识不足的因素造成的缺陷。写书过程中,最大的困难,就是表达,总感到表达不准确。要让中国知识界几百年来被宋明儒学、启蒙运动和唯物主义塑造出来的头脑对“上帝”产生认知和亲和性,这对表达能力挑战很大,我并没有做好,辜负了启示,要用一生的努力来让自己配得上这不断而来的启示。对启示降临的感受,我曾写过这样一首诗:
启示-启示-启示,默祷中,神的光降临!火的热浪!光的辉煌!明光照亮夜空,细雨滴落大地。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一串串火,一串串光,从神而来,穿过灵魂,层层光,层层义,层层通向上帝。谁能虔信?谁能理解?深,再深-再深-再深,深向光的中心,深向生命之源,深向命运之根,抵达至高者的地方。谁能深入到最深?谁能上升到最高?虔信者何人?虔行者何在?文字,光之彩石。句子,光之道路。心里涌出的颂诗,神的力量隐藏。跟着光之彩石,顺着光之道路,亲见至高者之辉煌。信仰之光瀑流而下,启示出现于世,铺就光明之道,通到每个灵魂面前,等着你迈步,等着你飞翔,等着你上升,等着你向上抵达至高者神圣的地方,等着你向下改变无知者世界的苦难。至高之神啊,启示由祢而来,力量席卷心灵,世界因此改变。至高之神啊,此时此地,我向祢交出我的命运,生死攸关,事关重大。至高之神啊,此时此地,光明之子觉醒,生死无畏,追随祢的道路。
显然,诗中这种认知,文字背后的那神圣力量,在《“上帝在中国”源流考》中没有能充分展现出来。《“上帝在中国”源流考》的学术形式,使其内在本质难以呈现。中国“诗”的象形文字,左边是“言”,右边是“寺”,意思是“祭坛上的话”,这就对了。诗,常常是宗教情感最方便的表达形式。未来的日子,我要全力寻找更确切的表达方式。
问:现代人认为“上帝”这个词是属于基督教所有的,也有人指出,基督教选用“上帝”这个词是最初利玛窦这个明朝的天主教传教士出于基督教汉化等策略的思考,把圣经的“YHWH”翻译为“天主”、“天”、“上帝”、“天帝”,因此认为,基督教语境中的“上帝”与先秦古典中的“上帝”不是一回事。您是如何看待的呢?您觉得这两者说的“上帝”是一位吗?为什么?
答:这个问题许多人问过我,我自己也无数次问自己,花了许多精力去认真比较。我现在哈佛游学,修的主要课是宗教课,修了犹太教、基督教及世界其他宗教的课。世界各主要文明民族,都有对造物主的认识,都表达过造物主与自己关系的看法。不同的族群给造物主取了不同的名字,从不同方面去描述造物主。犹太人给造物主取了好多个名字,例如YHWH,这是不能发音的。还有Elohim、Adonai、Elowah、El Elyon, 还有与中国“上帝”发音很接近的Shandai和Deity。我问过哈佛大学研究犹太教的Shayer Cohen教授,他解释说不同名称,是为了称呼上帝的不同特征。中国也一样,称为“帝”、“上帝”、“昊天上帝”、“皇天上帝”、“皇天”、“天”、“上天”、“天帝”等。我在阿拉善做环保时,知道蒙古人称为至上神为“长生天”或“腾格里”。认真比较各主要宗教或民族文明中对“造物主”的描述及人与造物主的关系的界定,我认为在最高层面上,诸教归一,各主要宗教的根本认知,都源于这个至高之源。
宗教创始人如同登珠峰的人,他们都登上了珠峰,都因此接近了至高神,但他们个性不一样,走的也不是一条道,也不是在同一个时间点登上珠峰的,当他们回来时,他们留下的登珠峰记录并不太一样。宗教创始人之间,往往是相互敬重的,应当是好交流的。他们都到过山顶,但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在特定的时间、空间见到了上帝,他们乐于分享自己不同的登峰经历。但是,他们的弟子拿到的,是不同的记录,那个记录是真理?弟子们就吵开了,甚至打开了。不愿首先开放心灵去理解别人,只强调自己的真理性和重要性,其实这是弟子们自己的利益在作怪。其实,从更高层面上,伟大宗教创始人留下的记录,都有真理在其中,但却是风格不同的真理表达。利玛窦用“上帝”或“天主”来翻译《圣经》中的GOD,他并不仅仅是策略上的考虑,他是真诚的,他真诚认为两者是相通的。读利玛窦《交友论》、《天学实义》、《二十五言》,他认为中国传统中本有上帝之言,他为中国学者逐渐失去对上帝的认知能力而痛心疾首。我研究到现在,越来越明白中国的“上帝”、“天”,就是《圣经》中的“上帝”。“上帝”或“天”、YHWH或LORD,衪是造物主,无形无色,不生不灭,无所不在。衪是自然秩序和历史命运的决定者。衪关爱生命,惩罪扬善。个体生命对生死苦难的超越,核心在于认识衪,与衪建立联系,遵从衪的道。这些根本性的特征,是普世的,是各主要宗教的核心概念。宇宙之中,只有一个终极创造者,只有一个至高者,只有一个本原力量,这是生命、光明与爱的力量。所有宗教创始人,都深刻认识到“爱”的力量。生命难得,我们生活在一个环境危险的世界中。茫茫宇宙,到处都是虚无与黑暗,到处是死的阴影,但是,有神圣力量进入,虚无中出现了万物。黑暗中出现了光明,死亡中出现了生命。生命难得,带来生命与光明的力量更难得,所以要“爱”,“爱”生命之源和维系生命系统的力量。要相互关“爱”,因为我们都是生命,我们都是死亡\黑暗\虚无的战胜者,我们是真正的战友,生命的战友。所谓邪恶,就是对生命有害。所谓正义,就是对生命有益。“爱”,就是“爱”生命之源,“爱”维系生命的力量。所有宗教创造人,都是从这点出发的。同一个“上帝”,在不同民族选择了先知,通知先知来传达他的信息。这种选择,是天意。不受时间限制,不受空间限制。不同民族不同时期的先知,传达方式不一样。当然,更严重的,还因为先知本身也是人,有人的缺陷,就有可能有一些不妥当的传达,造成了误解。例如,耶稣认为,最重要的原则只有两条,一是信上帝,二是爱邻居。按此两条根本准则行事,是和平与爱。按此行事,宗教之间矛盾并不大。但许多人,在这两条至高的上位原则下面,多加了其他烦琐的下位标准,是那些下位标准,造成了矛盾和冲突,偏离了“爱”这个核心原则。为了特定仪式而忘了共同之本质,孔子和耶稣都批评过这种现象。敬畏上帝这创造生命的力量,爱护生命的美好延续,实现生命对死亡与黑暗的超越,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与此矛盾的都是有问题的。
从最高层面看,中国典籍中的“上帝”与《圣经》中的“上帝”,与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等描述的抽象的“上帝”,本质相同,是不同的人对同一本源的不同表达。寻找共同点的心灵,与寻找差异点的心灵,会看到不同的景象。当我们从创造与爱的角度去看,当然会看到那唯一自在的造物主。“道法自然”中的“自然”,原义就是“自己本来这样”,宗教或哲学式的翻译就相当是“自在”,“道取法于那自在的力量”。宇宙之中,“自在”的力量是唯一的。《金刚经》中的“如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若见若相非相,即见如来”中的‘如来’,即是“自在”。《心经》中的“观自在菩萨”,就是“观察自在”的菩萨。“自在”在英文《圣经》中,名称就是“I am I am "。宇宙之中,只有一个力量可以称为“I am I am”,其余的一切都是非自在的,是要依赖其他条件而存在的。我想借《“上帝在中国”源流考》英文版出版之机,在哈佛大学组织一次讨论,就讨论各文明中所描述的“造物主-我们-人类”的关系。在这个主题下,容易看到那统一的造物力量。中国周朝的“敬天保民”,孔子的“畏天命”与“仁”,与耶稣的“敬畏上帝”与“爱邻居”,你认为会是完全对立吗?
问:您曾说过,您本来不是研究宗教文化的,但在您对中国历史文献追根溯源之后发现上帝与中国渊源的关系,发现上帝在几千年前中国的启示,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呢?
答:最大的感受是:上帝是普世的,人性是相通的。对造物主,对造物力量的认识、敬畏与感恩,是普遍的。对人类生命的珍惜与爱,是普遍的。这是上帝放在人性深处最宝贵的东西。创造与爱,这就是天命,这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根本。我曾写过一首诗如下:
知道得越多,越感到自己的无知。在浩瀚神秘的宇宙中,我向神低下了头,充满着对上帝的敬畏。在浮燥竞争的社会里,我向人群抬起了头,充满着对上帝的信赖。
问:您的这本书里一个很重要的观点是:中国本来是有上帝信仰的,但因为皇权与祭祀权垄断等原因,老百姓们越来越不知道上帝,中国失落了上帝信仰。并且看后来的话,中国各种民间迷信和偶像崇拜越来越多,现代更多国人是一种鬼神都不相信的一种心态。您觉得这本证明上帝在中国文化中的根源的书对处于如此环境下的中国百姓会产生怎样的思考和影响?
答: 现实世界,光明与黑暗,造物与虚无,生与死,爱与恨,善与恶,总在冲突中。这是一场早已开启,但尚末终结的冲突。传播“爱”的,站在宇宙的光明面和生命面。传播“恨”的,站在宇宙的黑暗面和死亡面。人性之中,爱恨交织,光明与黑暗相混。“恨”,常以“爱”的名义行动,“恶”,常以“善”的外貌呈现,所以老子说:“正复为奇,善复为妖。”爱恨之间,善恶之间,很难分清。信仰世界中,有属灵的选择和冲突。在自由、和平、开放的状态下,光明的、正确的、强大的自然会淘汰黑暗的、错误的、病态的。中国各种民间迷信和偶像崇拜盛行或者是不信鬼神,一是因为无知,对无知造成的缺陷,应当宽容,无知会在真知的传播中逐渐改变。人类的许多思想冲突,背后是知识与视野的差异。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应是暴力,而是知识的自由开放与普及。我们需要的,不仅是理性知识的普及,也需要启示知识的普及。“五四”运动,只讲“赛先生”(科学)和“德先生”(民主),其实,还应当加上“福”先生(Faith)。二是因为宗教不够开放。公正法治下的自由竞争,是区别宗教真知与宗教无知的最好环境。这个世界中的自然力量,是趋向光明与爱的,是“止于至善”的,在和平的自由竞争中,光明与爱的力量一定会取得优胜的。这本书,只要能提醒大家,“上帝”是普世的,“上帝”与“天”崇拜其实是中国传统文化最高之魂,就起到作用了。在这个意义上,这本书基本做到了。
问:一些研究基督教的学者,比如何光沪教授都提到过的一点是,近百年来中国,大众,尤其是知识分子对基督教是抵触的状态。因为一些历史的原因,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对基督教的印象就是“洋教”,提到上帝也觉得跟中国人无关。您这样一本追根溯源探讨上帝与中国的关系的著作,您希望它对于中国的普罗大众产生一种怎样的影响?对中国的学术界和知识分子又希望激发他们怎样的思考和认识?
答:1+1=2,直角三角形两边的平方和=斜边平方,E=MC2,现在没有人会把它当成“洋科学”,大家只会把这些数学关系当成科学知识。科学知识,不分中外,这是普世真理。公众有这种普遍的科学认知,这是因为科学的知识开始普及了。这个世界上,存在普世的客观真理。宗教知识,也有一个普及的需要。宗教知识中,一样有普世的真理。等大家对“上帝-生命-爱”有了足够的认知后,今后大家就不会再认为“上帝”只是“洋教”。科学不分中外,今后宗教也不会分中外。不管是谁,是洋人还是中国人,只要揭示真知,带来了生命的意义和光明,我们都以开放的心态来面对。
中国知识分子对基督教抵触的心态,不仅仅是近代百年的事,这是过去二千多年形成的某种心态使然,这是一种排斥启示性知识的坏传统。老子、孔子、墨子等人以后,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演变,是一个日趋远离“上帝”和“上天”的过程,是一个由上到下跌落的过程。可怜的事,这种跌落,是君王垄断了上帝祭祀和与上天的沟通权,是知识分子被剥夺了“敬天”的权利,是知识分子失去了直接面对“上帝”的心态,是知识分子失去了探索“天命”知识的心力,但却被一些人阿Q般的自我美化。对外在的客观力量和规则的敬畏,是自然科学、上帝信仰和制度研究的前提,自“上帝”信仰和敬拜“上天”被天子垄断后,中国知识界就逐渐开始走了一条内在化的路,从上帝回到自己,从上天回到自心,从自已心中找本源,结果成了变种巫术,自慰的巫术,以自己之心为世界本源,敬仰自己内在本质,以自我之心为宇宙之心。看起来很自我,很自美,很自牛。我自己也曾落入这种精神状态,现在想起来很羞愧脸红。但事实是,本来就只是一个水泡,却把自己当成了大海。真实情况是,恐惧强权,害怕世界,关起门来却自以为是,以求一种精神的平衡与自慰。结果是,放在世界范围看,汉朝以后两千多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在宗教信仰、基础科学和社会制度的知识增量上几乎是毫无建树,对人类精神成长没有任何新的重大贡献。敬拜上帝,敬奉上天,这本是中国没有中断的精神传统,中国甲骨文、《诗经》、《尚书》及二十四史中线索清楚得很,为什么大家会漠视这明白的存在呢?是历史上不存在,还是知识人心中缺这双眼晴呢?如果知道中国人本崇拜那超越一切的造物主,为什么要拒绝人类其他民族关于造物主的信息呢?面对自然规律的奥秘,不懂就要学。面对信仰领域的奥秘,不懂就要学。面对世界的中国,既要面对世界的科学,也要面对世界的宗教。既要学习世界的科技来发展自己的科技,也要学习世界的宗教来发展自己的信仰。江海之为大,以其善下之,这才是全球化的中国应有的宏大心态。中国人把真理说成是“真谛”,“谛”,左为“言”右为“帝”,真理就是上帝之言,这可是造中国字的老祖宗留下的象形信息!见不到上帝,心中就缺了“真谛”,就体会不到那源源不绝的爱的洪流在支撑生命系统。看不到上帝,就缺少爱的信仰,就缺少服务生命的精神与创造的力量。
(本文由基督时报网站邀请学者杨鹏作答,并经受访者本人审定。文中观点属受访者意见,基督时报网站保持中立。独家稿件,欢迎个人分享并注明来源与链接,其他媒体与平台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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