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女士来到中国,整整的二十八年了。这二十八年的光阴,似乎很飘忽, 很模糊,又似乎很沉重,很清晰。她的故乡——新英格兰——在她心里,只是一堆机械的叠影,地道,摩天阁,鸽子笼似的屋子,在电车里对着镜子抹鼻子的女人,使她多接触一回便多一分的厌恶。六年一次休假的回国,在她是个痛苦,是个悲哀....
...初到中国时候的施女士,只有二十五岁,季候是夏末秋初。中国北方的 初秋天气,是充满着阳光,充满着电,使人欢悦、飘扬、而兴奋。这时施女 士常常穿一件玫瑰色的衣裳,淡黄色的头发,微微晕红着的椭圆形的脸上, 常常带着天使般的含愁的微笑。她的职务是在一个教会女学校里教授琴歌, 住在校园东角的一座小楼上。那座小楼里住的尽是西国女教员,施女士是其 中最年轻,最温柔,最美丽的一个,曾引动了全校学生的爱慕。
——节选自冰心小说《相片》开头部分
基督教欧美宣教士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其在传播基督教的同时,输入了西方文化。但是不可否认,这种文化输入是带着不平等的优越感,这种带有等级和优越感的文明输入,带来了中国本土的不适应。
自从基督教宣教士进入中国,一直能听到很多反对的声音,这种的反对的浪潮不断以全民运动的方式出现。
那么对于外来的基督教,以及西方文明,作为接受者的我们当采取什么态度,尤其是作为加入基督教的基督徒,如何看待基督徒和中国人的两种身份,这是基督教开始进入中国直到今天都一直伴随的问题。
无疑,任何一件文明,都不可能一直以外来文明的方式被接纳,历史也证明了全盘西化的不可能性,完全丢弃自身的文化传统,而接纳一种新的文明,也是不可取和不可能的,因为文化传播不能缺少主体,不论是传播主体还是受方主体,缺乏任何一种主体,文化传播都无法进行。
正因为此,基督教中国化不论在过去还是在当下,都具备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这关乎着基督教是一个僵硬封闭的宗教,还是一个鲜活开放的信仰。前者显然不符合耶稣的教导,后者显然需要我们做出更多的努力。
冰心小说《相片》写作的年代,恰是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激烈碰撞的时代,在对待西方文化的态度上,也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反对者有之,接纳着有之,全盘西化者有之,全盘反对者亦有之。但怎么看待西方文化的在中国的传播,尤其是基督徒的尴尬身份问题,就摆在冰心的面前。
冰心出身于海军家庭,其父亲参加过甲午海战,是一位有着强烈爱过情怀的开明人士,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冰心的小学基础教育基本在家里完成。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爱国情怀,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良好功底。因此成长于教会学校的她,则更能体会到传教士输入的基督教文化中,两种身份之间的紧张关系。
小说《相片》是作者的一种思考,也是作者为我们提供的一个角度。
她通过小说告诉我们,面对西方文化的传播,我们不可陷入东方主义的窠臼,以至于失去了自身的主体身份,因此我们既不能一味地拒绝欧美文化,也不能完全接纳西方文化,在西方文化输入的过程中,我们要保持自身文化的自信,吸收他们文化的优点,撇弃其缺点。正如作者借淑贞之口所言:“不过从我看来,人家的起意总是不坏,有些事情,也是我们觉得自己是异乡的弱国人,自己先气馁,心怯;甚至于对人家的好意,也有时生出不正常的反感,倘或能平心静气呢,静默的接受着这些刺激,带到故国去,也许能鼓励我们做出一点事情,使将来的青年人,在国际的接触上,能够因着光荣的祖国,而都做个心理健全的人。”
作者通过传教士施女士的视角,阐述了中国文化的自信。施女士大学毕业就来中国传教,在一个教会学校任音乐老师,她认同中国文化,喜欢中国文化中那种静怡的美,“这时施女士心中只温存着一个日出之地的故乡,在那里有一座古城,古城里一条偏僻的胡同,胡同里一所小房子。门外是苍古雄大的城墙,门口几棵很大的柳树,门内是小院子,几株丁香,一架蔷薇,蔷薇架后是廊子,廊子后面是几间小屋子,里面有墙炉,有书架,有古玩,有字画……”
她对中国的喜爱,以至于每次回到美国老家,都心生很多不适应来,与中国相比,美国的家乡显得陌生,“她的故乡——新英格兰——在她心里,只是一堆机械的叠影,地道,摩天阁,鸽子笼似的屋子,在电车里对着镜子抹鼻子的女人,使她多接触一回便多一分的厌恶。”因此回国,对她来说是种痛苦,“六年一次休假的回国,在她是个痛苦,是个悲哀。故旧一次一次的凋零,而亲友家里的新的分子,一次一次的加多,新生的孩子,新结婚的侄儿,甥女,带来的他们的伴侣,举止是那样的佻达,谈吐是那样的无忌。”
但是这种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和喜爱却又不免带着东方主义的色彩,站在西方的角度,用东方文化来补充西方文化。
施女士对东方的认同,在代表着中国价值观的淑贞身上得到体现。淑贞是个孤儿,她父亲是施女士的同事,妻子也就是淑贞的母亲先去世了,后来在淑贞八岁那年,父亲也去世了,施女士不忍心孤苦伶仃的淑贞继续受苦,就收养了她。在面对淑贞和中国文化乃至于中国人的时候,施女士是充满爱心的。
淑贞性格内敛、恬静,让处于异国他乡的施女士有了家的感觉,“而使这一切都生动,都温甜,都充满着“家”的气息的,是在这房子有和自己相守十年的,幽娴贞静的淑贞。……”
在施女士眼里,代表着中国文化的淑贞。“是王先生的清高,和王太太的贞静所凝合的一个结晶!”“她是幽静,不是淡漠,是安详,不是孤冷,每逢施女士有点疾病,淑贞的床前的蹀躞,是甜柔的,无声的,无微不至的。无论那时睁开眼,都看见床侧一个温存的微笑的脸,从书上抬了起来。”
施女士对淑贞的爱,是一种孤独母亲的爱,她对淑贞的爱由怜悯转为依赖,以至于她看到淑珍就想到万一淑贞出嫁了之后的孤独。
无疑,在作者笔下,来自于美国的施女士,这位身处异国他乡的传教士,基本上完全融入了中国文化当中。
从作者在开头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到,作为外国传教士的施女士对中国文化的认同,也是作者作为具备基督徒身份的中国人,对中国文化的自信和欣赏。同时也是对那些持有东方主义的西方传教士的一个回应。
一个真正的文化传播的态度,不是站在任何一方的高地向低地传播,而是在两种文化平等的碰撞中,产生新的火花。向中国传播文化,就不能把中国文化看低一等,而是像施女士一样,要了解中国文化,对她持一种尊重欣赏的态度,因为任何一种文化都有它的特点和优点,我们需要的不是哪种文化更高,需要的是超越两种文化的高度,以此在尊重双方文化的基础上,择其善者而从之。
文化交流的目的,是为了更好更先进的文化,“使将来的青年人,在国际的接触上,能够因着光荣的祖国,而都做个心理健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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