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耶稣的愤怒谈：如何面对不公义？

我经常听说，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应该有很高的修养，遇事不愤怒，要心静如水。没有情绪的变化，被我们很多人认为是成熟的表现，认为是一个人城府的表现。我们常常在故事或者小说里，看到中国传说中的那些得道高僧面对恶依然紧闭双目，毫无动容。这被认为是一个人胜过世界的标志，在世界中又不被世界左右。俨然自己已经成为世外高人，这个世界的纷繁杂事已经不能干扰。

世界上有三种宗教，一种是逃离避世，这种宗教面对世界的时候，他们觉得自己仅仅是客旅，世界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还有一种，就是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着愤怒，他们无法同那些信仰与自己不同宗教的人共享这个世界，他们要毁灭他们。第一种和第二种其实是同一类，只不过第一种自己用对世界消极的方式建造了一个自己的世界，并沉浸其中；第二种使用暴力的方式，驱除了异己的因素，建造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如果世界上只有这两种人，那么世界将会充满暴力和血腥，第一种人不会阻止恶之暴力的横行，第二种自己本身就享受着用暴力建造新世界的乐趣。

当然，还有第三种，他们信仰中充满着善，他用自己的力量来与世界的恶斗争，他们既不讨厌这个世界，也过分喜欢这个世界，他们用自己的理性、善良和双手改造着这个世界。他们用法律和制度将恶关在笼子里，用普遍的规范来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不是理想主义者，但是他们拥有自己的理想，并用自己的理想修正着世界。

一个有信仰的人，不是不发怒，而是“不轻易发怒”。发怒不是他的情绪，也不是他的性格。他不像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母亲，面对孩子的任何小错误都会怒火冲天，也不是一个狭隘的宗教徒，面的世界其它宗教，发怒地动用暴力消灭之。不轻易发怒，一个成熟的人，总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不是让自己没有情绪。

记得法学教授罗翔面对唐山事件时说，没有发怒就没有正义。正义受到损害，这是我们值得发怒的事情，因为我们的愤怒是为了正义的完整。

回到我们的信仰看，耶稣也有愤怒的时候，“毒蛇的种类！你们既是恶人，怎能说出好话来呢？因为心里所充满的，口里就说出来。”——这是耶稣面对法利赛人的愤怒。耶稣医病赶鬼，这本来是对人做的善事，但是法利赛人却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是鬼王。今天的社会中，也不乏这样的事。你在公路上，看到一个汽车抛锚，出于好心将这辆车免费拖到修车铺。也许你的好心会被拖车公司的人嫉恨，因为你抢了他们的生意。这种事，的确值得我们愤怒。就像耶稣的医治引起法利赛人不满的原因就是因为，耶稣抢了法利赛人的权限。这样一来，谁还敢做善事呢！

“你们这假冒为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建造先知的坟，修饰义人的墓，说：‘若是我们在我们祖宗的时候，必不和他们同流先知的血。’这就是你们自己证明是杀害先知者的子孙了。你们去充满你们祖宗的恶贯吧！你们这些蛇类、毒蛇之种啊，怎能逃脱地狱的刑罚呢？”(马太福音 23:29-33 和合本)耶稣批判他们的伪善，为他们的伪善而愤怒，因为他们的伪善骗了人们，他们伪善下面隐藏着邪恶。

他们来到耶路撒冷。耶稣进入圣殿，赶出殿里做买卖的人，推倒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和卖鸽子之人的凳子；也不许人拿着器具从殿里经过；便教训他们说：“经上不是记着说：我的殿必称为万国祷告的殿吗？你们倒使它成为贼窝了。”敬拜上帝的殿，却变成了兑换银钱的市场。这不是手造的殿成为市场，而是他们的内心对上帝的信仰成为市场，对上帝失去了敬畏之心。正是因为此，他们阻碍了那些用心灵和诚实敬拜上帝的人。他们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来到圣殿，却不得不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兑换成银钱，以此获得进殿敬拜上帝的资格。他们阻在门外的不是敬拜上帝的人，而是上帝的公义和自由，是上帝本身。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保罗在书信里的被称为“爱的颂歌”这段话，很久以来强调的重点是不要发怒，而原文写的是不轻易发怒。当正义被损害的时候，我们若还不发怒，下一个损害我们的时候，将无人再发怒，正义也就没有了正义。

然而发怒之后，并不是情绪表达完了就结束了。我们因为正义受到损害而发怒的时候，我们就要思考损害的正义怎么补偿完整。这个时候我们需要一个理性的方案，我们并不是为这一件事发怒，而是为了正义发怒，因为我们要思考制定怎样的规则和秩序能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因此发怒之后，便是制度的建造。耶稣在圣殿里发怒之后，是拆毁了圣殿，并用三天时间建造了一个新的圣殿，这个圣殿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为正义的损害而愤怒，是因为我们心里有正义。但是我们不是用愤怒摧毁一个世界，而是在愤怒之后建造一个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