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2日

探讨丨基督教生态女性主义的基本思想

作者: 李浩宇 | 来源:基督时报蒙允转载 | 2020年12月14日 08: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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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世纪以来,生态环境、女性处境就是西方社会热衷探讨的两大问题。前者于60年代发展出影响广泛的生态环境运动,后者于70年代再度兴起女权运动的第二波浪潮。而本文所提及的生态女性主义,则是由这两股思潮交汇所致。其焦点在于:将女性受压迫的处境与自然受压迫的处境建立某种内在关联。

然而,众多思想分支也呈现出不同的理解,文化生态女性主义注重先天的女性功能;社会主义生态女性主义侧重生存角度;社会生态女性主义视女性功能为习得性特征;哲学生态女性主义从思想层面切中时代的症结,可称为众多理论的根基;精神生态女性主义强调以自然为基础,建构超越传统神学的新文化。2虽然笔者所要阐述的内容更为倾向最后一类,但各思想流派在其批判对象上都较为一致。

因此,在写作思路上,笔者将首先勾勒该思潮对传统观念的综合性反叛,再侧重从圣经解析、上帝观念和自然形象三个方面论述基督教生态女性主义对新型秩序的展望,最终浅析其于当今中国教会的教牧意义。

1,拆毁:对传统观念的反叛

1、反对父权制的等级制

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眼中,解放女性境遇与保护自然环境属于同一个问题。虽然他们对于该类问题的原因有着不同程度的探讨,但大致都体现出对绝对权威的反抗,因其容易导致等级差异,进而产生不公平、不平等的奴役现象。而主要被声讨的对象就是父权制,意指某种过分注重男性意志,而不充分考虑女性或其他团体意见的社会、教会结构制度。

在社会中,纵观政治、经济和科研等重要领域,其关键角色主要为男性所占据。反观教会也是如此,严格审查女性担任圣职,但对男性任职却网开一面,以致于牧者团体中大多为男性。究其根本,他们也反对父性上帝的观念,以及圣经中对男性权威的字面教导。而在生态问题上,人类以主宰者自居、无情奴役自然环境,从而造成土质、水质、大气、生物链等多方面的恶劣处境。故此,生态女性主义者反对这种男尊女卑、不民主和不公平,以及将自然完全物化的父权文化。

2、批判西方社会的二元论

在古希腊哲人眼中,世界是由永恒的精神智慧Logos流溢而形成的,而人类灵魂虽分有Logos,但却被禁锢在邪恶的、物质的肉体内。因此,他们认为,理性比情感更可靠,灵魂比肉体更自由。及至新约时代的基督教,福音以处境化的方式从犹太走向外邦。在保罗的思想中就掺杂着些许斯多亚哲学思想,而约翰福音的作者亦以希腊哲学中的Logos概念引入基督教神学,这都令得古希腊哲学与基督教神学呈现某种融合的趋势,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东方古教父奥利金以古希腊哲学的“罗格斯流溢说”为模型,发展出多层次的寓意解经法;西方古教父奥古斯丁更从历史哲学的角度,为后世教会勾勒了宏伟的“上帝之城”,令后人望而生畏。显然,在传统基督教神学中确实汇集不少希腊哲学的影子,呈现着永恒与暂时、光明与黑暗、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等相互对立的二元趋势。另外,牛顿的科学发现、启蒙运动的理性洗礼,都将这种二元对立进一步扩大,甚至被毋庸置疑地奉为真理。

对此,生态女性主义者大多认为,传统基督教神学中轻看物质的思想,就是造成生态破坏的罪魁祸首。许多基督徒自称为“天路客”,一生只在乎自我灵命的成长,漠视今生、短暂的生态环境。甚至,许多人打着所谓“管家”的名号,为己私欲而暴力压榨自然资源。其次,这种以灵魂理性为中心的思想前设,亦为男性统治自然、女性提供了一定的“正当性”。

甚至,传统基督教神学更以此延伸出大量高举男性权威、人类地位的教义。若果不去除此等二元对立,自然与女性只会在这种不平等条件中上演恶性循环的悲剧,永远无法走向真正的民主、平等与自由。因此,西方社会的二元论亦是生态女性主义者极力声讨的对象。

2,重建:对新型秩序的展望

生态女性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前者不但以多元角度拆毁过去奴役自然、女性的传统观念,更注重在废墟之上建立于时代发展有益的新秩序。其解决方法是多样的。按照基督教生态女性主义的观点,基督教本身的确蕴含平等、团结等值得肯定的特性,但前提是,必须对传统基督教神学做出某种程度的调整。3

1、上帝观念

基督教的上帝不但是超越性的,更是临在性的。然而,传统基督教神学相当注重上帝的超越性,将之视为至高、大能,且统领万邦的上帝。希特勒的悲剧告诉我们,这样的神学理论容易沦为强权政治、暴力剥削的助燃剂。

对此,基督教生态女性主义认为,我们可以尝试透过强调上帝的母性关怀来体现其临在性。其中,萝特主张以母性的Sophia来取代父性的Logos,反对用“他”来形容上帝,并反对传统神学架构中的三一论式。

她依照伊冯·吉巴拉的观点,将三一关系本身理解为联系万物的创造力,不仅关乎宇宙各个层面,而且体现于地球生物圈的方方面面。同样,新约时代的耶稣所揭示的上帝并不是至高、超越,以及源头性的Logos,乃是位格间彼此付出爱、承担痛苦的神圣智慧,即Sophia。4

此外,也有人强调圣经所描述的上帝之爱,耶稣接纳新约社会的边缘群体,例如,税吏、妓女、外邦人等。温德尔称,“这爱给予所有人,不仅不理会阶级、种族和性别,还推翻了所有的价值刻度。”5如此一来,这位象征着神圣智慧的Sophia上帝着实拉近了与世界的距离,使得我们能够走出恐惧的阴影、拥抱这可亲的圣爱。同时,这圣爱也激励着我们以爱坦诚相待,并与大地保持友好的和谐关系。

2、人类地位

人类在世界中应当承担怎样的角色呢?按照传统基督教神学的观点,人是按着上帝的形象样式所造,天生具备超越自然的优势,是神所任命的管理者。该神学理论所体现的,乃是一种以人为中心的思想前设。在牛顿机械论的刺激下,人们便更顺理成章地奴役自然,将之完全物化,沦为满足人类欲望的工具。

因此,我们应当将人论的重点从“职责”转向“形象”本身,强调平等之爱的上帝形象。虽然上帝是圣洁的,但祂给予我们的不应只有道德规范,更为重要的乃是爱的原则。在自然界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许多母爱的光辉,有许多动物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子,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显然,爱是动物与人类所共有的能力。

然而,人类的特殊在于他们知道自己“正在爱”和“应该去爱”。而所谓“管家”的职责,并不是说我们要以暴力的方式征服自然,而是要在万物面前成为爱的榜样。真正的管理,不是外在行为的约束,乃是由心而出的灵性感化。对此,方济各的一生是值得效法的,他以近乎疯狂的方式深爱上帝所创造的一切。

3、自然形象

按照西方科学的父权思维,我们习惯将自然界视为被统治的、物化的客体,其实这是一种对宇宙生命的剥夺行为。由于传统基督教神学也带有历史父权思想的色彩,以致根本无力与西方科学分庭抗礼。因此,基督教生态女性主义者另辟蹊径,从女性特征、万物内在联系的角度对自然形象做出了全新的诠释。

他们认为,自然并不是供人研究、无生命的客体,乃是具备生命力、能够自我成长的主体,不但温柔、细腻,而且具备滋养、赦免、治愈、宁静和忍受等能力。其次,自然并不是由化学规律所主导的大爆炸而来,乃是由一粒由生命原则所主导的宇宙蛋壳中孵化而来。再次,他们肯定女性与自然之间的内在关联,以怀胎类比自然的孕育,以母子间的脐带比拟生态内的食物链,更以母胎内的羊水对比生态系统中的大气层。6

另外,有人引入希腊的Gaia女神提出了“盖雅学说”,视大地为一个具备回馈系统、自我调整能力,并且伴随世间万物共同进化的有机生命整体。最后,他们肯定受造物间存在某种内在联系,而这也是人类实现以爱的原则来管理万物的根基。对此,方济各在其《太阳颂》中,以超越词性的方式,为自然事物赋予独特的性别特征,例如,水姊妹、火弟兄。7他以童真的角度来看待自然,并邀请所有造物一同赞美上主,实在可称为现代生态思潮的开山鼻祖。我们是否同样可以换个角度看世界呢?

3,总 结

综上所述,无论于社会、还是教会,该思潮的影响无疑都是颠覆性的。也许有人会以“泛神论”一言以蔽之,甚至有人会因其修订尺度之大而无法接受,但笔者认为,任何“判决”都是应当尊重的,因为爱、平等、以及自由正是该思潮的中心主旨。因此,笔者也无意为该思潮申辩,惟愿在此阐述对该思潮的些许感悟。

在笔者眼中,基督教生态女性主义的神学革新不但伟大,而且相当感人肺腑。首先,她的神学动机不是一己私欲,而是芸芸众生——所有在强权压迫下备受煎熬的社会群体。其次,她的神学目的无疑是充满爱、包容的温馨之地,在那里没有纷争、压迫,以及无尽的尔虞我诈。再次,她的神学表达无疑是行动主义的,不只是停留于思想层面的神学理论,更是激励人心拥抱世界的新伦理。

另外,她的神学突破实在值得重视,对上帝父权式的思考、将自然完全物化的考量,都令我们在神学探寻上偏离了圣经的启示。上帝不仅是超越的,更是临在于世界之中的存在。祂不是冷眼旁观的审判者,而是与你我同走天路的关怀者。

从某种层面来说,这正是当今中国教会所缺乏的神学洞见。许多传统基督徒太过注重个人得救的问题,而对身边的人、事、物熟视无睹,即生态问题、对弱势群体的慈善关怀等。其实,这也是某种变相的自我中心主义。其次,教会过度注重圣洁性的道德教导,以致信徒间常形成审判对垒,紧抓对方道德行为上的过失,缺乏包容之心。此外,该思潮亦能叮咛教会注重对受造物的灵修,并非赞美受造物本身,乃是基于其存在称颂上帝的创造行动。

然而,笔者必须强调的一点是,该思潮对于当今教会而言仍属陌生领域,实在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接受的神学创见。因此,虽然这知识的确是自由、真实的,但为着教会信徒的灵性益处,我们应当以循序渐进、适宜当地处境的方式来开导信徒。这不但是为了顺应该思潮本身所强调的特点,其实也是使徒保罗的牧会理念。以上即是笔者所看到的,西方生态女性主义对中国教会的“叮咛”。


1. 作者为温州一教会牧者
2. 郑湘萍。<生态女性主义视野中的女性与自然>。《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第3页。
3. 段琦,《当代西方社会与教会》(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第93页。
4. 王晓朝、杨熙楠主编,《生态与民族》(山东: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71-73页。
5. E.M.温德尔著,刁承俊译,《女性主义神学观》(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第164页。
6. 廖涌祥、谷寒松合著,《基督信仰中的生态神学》(上海:光启社,2003年),第22页。
7. G.K.切斯特顿著,王雪迎译,《方济各传》(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第75页。

参考书目
段琦。《当代西方社会与教会》。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
E.M.温德尔著,刁承俊译。《女性主义神学观》。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
G.K.切斯特顿著,王雪迎译。《方济各传》。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
廖涌祥、谷寒松合著。《基督信仰中的生态神学》。上海:光启社,2003年。
王晓朝、杨熙楠主编。《生态与民族》。山东: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郑湘萍。<生态女性主义视野中的女性与自然>。《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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