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所传的福音以及个人遭遇在犹太文化中是显得十分突兀的,因为在当时耶稣的观念和经历完全不符合犹太人的观念,这就造成了耶稣与犹太社会上层的剧烈冲突。
犹太人强调的是个人的成功,这些成功以财富多寡与权势的大小来衡量。在旧约当中,犹太人的榜样从摩西到亚伯拉罕,从大卫到所罗门,无不是及财富与权势于一身的帝王。即使是被广泛称颂的约伯,也是在犹太人的这种价值观内塑造的成功人物。
在预设的场景中,约伯是个成功的财主,羊群无数、儿女成群,并且很有地位,经常宴请周边邻居,“乌斯地有一个人名叫约伯;那人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他生了七个儿子,三个女儿。他的家产有七千羊,三千骆驼,五百对牛,五百母驴,并有许多仆婢。这人在东方人中就为至大。(约伯记1:1-3)”所以,这篇文章开篇点明的主题,就是约伯的财富和权势源于对上帝的敬畏。
虽然在众多对约伯的解读中,把约伯看成是犹太社会中个人主义的象征,以个人的方式完成对灾难的承担与思考。刘小枫在他的文章《<约伯记>与古代智慧观的危机》中说到约伯“这一行动的意义在于, 一个受苦的个人带着自己切身的体验寻索自己的上帝”,“个体的、德性的自我意识在受苦经验中苏醒,并且拒绝原有的集体信仰对命运的解释”,那么“约伯的个体信仰之路是在个体的无辜受苦与传统的、群体信仰的冲突之中伸展的,这注定了要由个人自己来承负个体信仰的苦楚”。在《约伯记》的文本当中,约伯遭受苦难之后,拒绝了同伴关于因果报应的安慰,坚持自己去寻找苦难的原因,并承担苦难的后果。
约伯遭受无端的苦难,自身对上帝的抱怨:“惟愿我的烦恼称一称,我一切的灾害放在天平里;现今都比海沙更重,所以我的言语急躁。(约伯记6:2-3)”在同伴持因果论的劝慰之下依然坚持自己的个人探索,都可看做个人对苦难的思考与承担。
但在讨论约伯的个体遭遇时,不能离开《约伯记》全文本的故事架构。正如在开始的背景叙述中就有着因果论的预设,因为约伯对上帝的敬畏,从而才能为一个有权有势的财主,那么约伯的整个故事结局显然也要回应这种背景预设。
如果约伯最后的结果是在上帝的试炼中失败,死去或者放弃自己对苦难的个体追问,而改为同伴的立场,那么结尾就不能和开头呼应了。正是因为故事的开始就预设了因果论,因此《约伯记》的结尾同样设定了因果论。
约伯对上帝的敬畏得到上帝的认可,相反他的朋友受到上帝的惩罚,“耶和华对约伯说话以后,就对提幔人以利法说:“我的怒气向你和你两个朋友发作,因为你们议论我不如我的仆人约伯说的是。(约伯记42:7)”正是因为约伯对上帝的敬畏,上帝使他获得了比先前更多的财富,“约伯为他的朋友祈祷。耶和华就使约伯从苦境(原文是掳掠)转回,并且耶和华赐给他的比他从前所有的加倍。(约伯记42:10)”
约伯开始的成功是因为敬畏上帝,苦难之后的成功同样是敬畏上帝的结果。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从《约伯记》中发挥出成功神学的原因所在。
因此,约伯的个体主义,最终以获取更大的成功结束。
然而,同样是个体思考和承受苦难的耶稣,结局就没有那么幸运。
耶稣一出场,就将自己置于与传统冲突的境地,他传播的价值观念、信仰观念以及上帝观念与犹太社会上层的冲突直接导致了耶稣的悲剧。
耶稣与约伯同样敬畏上帝,坚持自己的想法而不认可传统观念,但结局为什么相差那么大呢?
约伯获得了更多的财富和声望,而耶稣只能被钉十字架,屈辱而死。
《约伯记》过于强调因果观念,上帝的强大导致了约伯的成功,这是因果观念的结局;但耶稣这里却没有因果观念,而是耶稣真正地以个体之躯去承担了责任与苦难。
这其中,表面看来,约伯的故事被设置在一个简单的社会架构中,甚至没有社会架构,只有约伯和他的朋友。而耶稣却生活在一个完全的社会架构中。在这个社会架构中,传统的力量之强大、而个体之弱小,是导致耶稣悲剧的直接原因。
因此,耶稣在十字架上对上帝的质疑:“以利!以利!拉马撒巴各大尼?”就是说:“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马太福音27:46)”标志着耶稣与约伯本质上的截然不同。
而老舍笔下骆驼祥子的故事,恰是耶稣故事的延伸,以及在那个时代老舍对个体与社会的思考。
祥子的故事是个悲剧。他年幼失去父母,后来到北京这座城市,他诚实踏实,“他觉得用力拉车去挣口饭吃,是天下最有骨气的事。”用自己的力气改变自己的现状,这是他开始时坚持的信念。依靠个人的奋斗来获取个人的成功,这是个体主义的主题思想。
但祥子在城市的一切并不顺利,拼死拼活,省吃俭用省下来九十六块钱人生巨款,买了属于自己的新车,眼看好日子就在眼前,美好前途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劳动把握在手,个体主义眼看就要成功,但是他却被军阀抓了壮丁,失去了心爱的车,又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车换成了骆驼,卖了三十块钱和一个虚弱的身体。再往后,遇到虎妞,几乎被虎妞绑架,但祥子依然坚持这个自己的信念,靠着劳动改变自己的现状。
结局呢,怀孩子的虎妞因难产而死,祥子又回到了赤贫的状态。最终老舍通过老马与祥子说的一番话,来回应个人主义,“你想独自混好?”老人评断着祥子的话:“谁不是那么想呢?可是谁又混好了呢?当初,我的身子骨儿好,心眼好,一直混到如今了,我落到现在的样儿!身子好?铁打的人也逃不出去咱们这个天罗地网。心眼好?有什么用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没有这么八宗事……”
想独自改变自己命运的祥子,最终落入宿命论,甚至对因果论都持怀疑的态度。
老舍的时代,新文化运动兴起,那个时候思考的主题依然是如何改变中国的落后,在经过几次最终都导致失败的努力之后,大家得出的结论是,中国之所以不能建立一个新的近代社会,是因为当时的中国社会中缺乏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是封建宗法制社会的一员,一个棋子。那么没有独立于社会结构的个体,就没有近代意义上的新中国,就不能改变中国的落后。
但是,在社会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微弱的个体在和传统社会对抗中,只能以失败告终。因此,当时的新文化运动所提倡的个体主义,就陷入悖论中——要改变社会必先有独立个体,但是一个独立个体要能成功,必然要有与之相配合的社会。因此在社会没有改变的情况下提倡个体主义,只能是个悲剧,但没有独立个体,改变社会希望又何在呢?
老舍在小说的结尾产生了对个体主义的怀疑,“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埋起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约伯的个体主义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约伯的个体主义来源于强大的社会支持,强大的上帝就是传统社会力量的代表,因此约伯才能和他的同伴辨争,并坚持自己的观点,最终约伯因为在这样的传统社会当中,所以获得了更大的财富和更高的社会地位。因而可见,约伯的个体主义是假的个体主义,实际上是社会因果观的彰显,用意就在于个体要服从社会的约束和控制。
耶稣和骆驼祥子的个体主义,才是真的个体主义,他们在真实的社会环境中,虽然结局都是悲剧——耶稣被钉十字架,祥子穷困潦倒——但这种精神无疑是种强大的力量。社会的改变,正是在无数个个体悲剧中前行的,耶稣无疑是我们社会改变的先行军和决定力量。正是在个体不断努力改变自身当中,历史才缓慢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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